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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也许。”她妈无奈地说,“看多了心会变硬,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钱给拨下去。毕竟不是搞慈善的专业人士。”

    “那你找专业人士来帮你管理,不就好了?”

    “国内找,我没那么信任别人。要不,小花,你去念个NGO的专业如何?”

    “你还想要我管?不怕我把钱全给花了?”

    “左右是花光,被亲女儿乱花,比被别人乱花,心里要舒服点。”

    到了医院,还是那间办公室。“中华xxxx慈善救助基金会”的牌子还在,“曼达慈善”已撤下。推门进去,里面有三位中年女性。两位在对账目,一位靠窗敲键盘。地上横七竖八堆摆满袋子和纸张。与和她妈在时的整洁干净,宛若两个世界。

    她们都转了脑袋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司芃。

    司芃问:“曼达和你们合作的那个儿童大病救治基金,……”

    话还没说完,就被靠窗那位大婶抢答:“早就没了。”

    “为什么没了?”司芃不解。

    二零零六年秋曼达上市,她父母高调捐出一个亿。来年出于避税的需求和社会责任感的建立,从税前收入里再拨出五千万给这个专项基金,后来形成惯例,每年都有钱进来。她妈病后,无力主持这个项目的运营,只能把权力交回给挂牌基金会。

    “你来申请救助的?填资料吧。不过告诉你,现在是年底,没什么希望。”靠窗大婶指使一位同事给司芃拿表格。

    “你告诉我,为什么曼达的基金没了?”

    “花完了呀。二零一二年曼达就没再跟我们合作,只能吃之前存下来的老本,这么多申请的,你看看,”大婶指了指围着她的资料,“你说能用多久?”口气很不耐烦。

    “那你们现在没有资金,怎么还接这么多申请?”

    穷苦人家四处奔波,到处打听有谁能帮帮他们。拿到这张单填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们不愿放弃的希望所在。当年她妈是这么和她说的。

    可在这间办公室里,全都沦为废纸。

    大婶和同事相互一望,觉得这个人的问题真逗,来要钱的人还担心他们没钱:“申请是要审核的,总不能他们提交上来,我们就给发钱。满足救助条件,我们才能往上级部门报。”

    “那这些,”司芃指着地上,“他们都不够你们的条件?”

    “还没来得及看。”大婶含糊其辞:“你谁呀,不是来拿单的就走。”

    司芃从门后拎过一个袋子,翻出里面的资料看。大婶想过来阻止她,她把卢思薇给的现金支票气势汹汹地往柜台上一摆。

    人反应过来,一张笑脸相迎:“你是来捐赠的,早说嘛,都误会了。小王,快去泡茶。”

    “不用了。”

    司芃翻得很快,她也没法像她妈一样细细看,凭直觉就做了判断:“这个白血病的,这个地中海贫血的,还有这个,这个,……”她连续挑出四份资料,“我是定向捐赠,懂吧,这四个孩子。拿捐赠协议出来给我填。”

    大婶看她一眼,还挺懂的嘛,知道定向捐赠要签协议。协议还没递到手里,大婶已经说了:“既然是定向捐赠,自然要有人工成本支出,我们要收管理费的。”

    “比例多少?”

    “5%。”

    “哼。”司芃填完后,把支票往她眼前一放:“看到了吧,卢思薇女士,不至于没听说过吧。这笔资金的支出明细和救助对象的情况,必须发给卢思薇的秘书做对接,明白不?”

    5%?司芃冷笑,不给你们找点事做,当得起她五万块的管理费么?

    离儿童医院两条街,有一栋深蓝色玻璃幕墙的二十层大厦,便是曼达的总部办公楼。

    司芃站在街角仰望。这两天她在网上翻过新闻,知道曼达现在在金莲的主持下,业绩连续下滑。有行业专家分析,如果情势不能得到控制,不出两年,曼达就得让出二十多年奋斗得来的行业第一宝座。

    她已渐渐想明白,彭光辉的最爱,既不是她和妈妈,也不是陈洁和金莲,而是曼达。他有了她妈,他不感到满足,因为无数的人在背后哂笑——那个想吃天鹅肉的小子。

    有了曼达,他才在这个社会上真正立足。他变成一个极度渴望成功的男人。他在办公室里和人谈论市场部署,他去参加财经节目接受人的采访,眼神都是熠熠生辉的。

    如果他还没死,他看不到今天的情形吗?董事局那么多人反对金莲,说她任人唯亲、独揽大权,他都视若罔闻吗?

    这一天早上,金莲正在D市城区一家老牌酒楼喝茶,和太太们聊到董事和股东对她的发难。

    “说我独揽大权?我要独揽大权,哪还有他们到处瞎嚷嚷的份?你们看,天海的卢思薇,那才是独揽大权,她底下哪个高管总裁,敢开口说个不同意见?我啊,就是以前脾气太好,让他们在公司横行惯了。”

    嫁给彭光辉后,她也混进D市上层社会的交际圈。太太们并没有因为她是外室转正而有奚落,相反她们觉得这位比以前的郭太太好相处。那位仗着自己家世好、名牌大学毕业、华裔身份,骄傲得不像话,连凑个牌搭子,打会麻将都不乐意。

    你说人要是没那么傲气,也不至于被气死啊。

    “也亏了是你,才这么好说话。要是我啊,撂挑子不干了。公司里麻烦成这样,还有老彭那个女儿,那脾气哟,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一个太太说。

    “现在好多啦。没了妈妈,爸爸身体又这样,懂事很多,不然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回去结婚。曼达现在缺资金嘛。我又只有这么大能耐。”

    “回新加坡是去结婚?我们这些阿姨也就算了,怎么没邀请你去,郭家了不起啊,狗眼看人低。”

    金莲摆手:“算了,算了。”

    她前两天已收到嘉卉发的婚礼视频,来来回回地看好几遍。这么浪漫的海岛,这么奢华的婚礼,且是亲生女儿的婚礼,她却不能去参加。

    一想还是有怨气的,但人前一点表示也没有。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一副好脾气的后母姿态:“不要我去就不去了,反正我还要在家照顾老彭。”

    和太太们喝完早茶,金莲才去上班。办公室里听见门外一阵嘈杂,似乎有人在吵闹,很快就歇了。她打内线给秘书:“外面怎么回事?”

    秘书说:“有一位女士没有预约,非要求见您,前台没有答应,她就闯进来了。保安已经把她赶走了。”

    “前台离我办公间起码三百米远,人怎么走到这里才发现?交代下去,加强大楼的物业管理。什么人都能闯进来,过不过分?”

    在这栋楼里,金莲没必要接着保持和颜悦色。秘书也不想担这个责任,直接打电话让行政部的相关负责人,去和金莲解释刚刚的纷乱。

    曼达这几年的风气就是如此。业绩和利润连年下降,管理层想的不是如何拓展渠道,做强销售,而是一个劲地降低成本。

    在金莲眼里,没有什么比裁员更好使。基层岗位上工作十年以上的老员工,几乎全被裁了。然后是八年员工,五年员工。遇到工会的阻力,派代表来和公司谈判。金莲直接说这些人都是郭兰因的余党,拿高薪不干活,还不如人才市场上四五千块的应届生。

    一个代董事长兼总经理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公司里人心惶惶。

    只要工作不是管辖范围内的,传个话都嫌累。

    金莲把行政经理和大楼保安队长都训了一通,立够威了才把人放走。然后去听人事部的会议报告。这是她最仰仗的部门,全是多年培养起来的亲信。

    下午再和企宣部门开会,让他们一定要把下周的新闻发布会安排妥当。郭嘉卉从新加坡回来后,将担任公司副总裁,主管产品设计和市场营销。

    忙完这些后,她再回办公室,办公桌上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种报告。

    她不怎么会用办公软件,打字还是以前职业培训时学过的五笔,这几年用得少了,速度越来越慢。但她从不把审核权放下去,还把以前分散出去的收了一部分回来,诸如给各位部门经理五万以内自由审核报销的额度,缩到两万。

    既然清楚她事必躬亲的性子,下属也乐意事事都来请教,一来恭维她,二来少承担做错事的责任。她很忙,经常审批文件审批到深夜;也很疑惑,公司各个层面的参与,她都广泛而深入,为何业绩就是没有起色。

    这日金莲照例忙到晚上十点,方才下楼去到地下车库。开车门时,耳边传来清晰的“叮叮”声。她的手一滞,好久没听到这种声音。又刹那间想起来,那是前夫陈北阴着一张脸庞,手指拨弄打火机盖,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她转头去看,果然黑暗里有一小撮的火苗亮起,有人在点烟。

    她的心一沉,想起早上的那个闯入者:“是谁?”

    “金董事长真是贵人事多。现在要见你一面,这么难吗?”

    黑暗中传来的女声低沉暗哑。还好,不是男人。声音有点熟悉,但金莲一时想不起是往日的哪位,稳住心神,再次沉声喝道:“你是谁?站出来。”

    烟火一点点靠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楚,是个身形消瘦、中等个子的女人。那女人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和口罩,穿半新不旧的深灰色法兰绒外套,一种廉价的能在夜市上买来的衣服。黑色的长裤子有灰尘的印子,应该是早上被保安赶出来后没有离开,一直蹲守在车库。

    金莲心中狂骂大楼的保安,一群饭桶。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管她认不认识,显而易见混得很不好,显而易见是来路不正。

    她太明白这种被生活堵得毫无出路的人蹲守在黑暗里的决心。

    女人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和口罩,盯着这位脸色越来越铁青的贵妇。嘴角勾起古怪而悲凉的笑。

    黑夜里每个字都异常的清晰稳定:“金姐,好久不见,龙哥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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