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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中时已然天色将明,一万精锐早已整军待发,岭南王亲率大军轻装进山,也往飞龙滩去了。

    廖山奉命留在城中临机调兵策应,故而岭南王一走,他便赶回了南霞县衙。

    一进县衙,一个小吏迎头奔来,禀道:“廖先生,知县大人在后堂等您多时了。”

    “哦?”廖山一愣,随即往后堂走去。

    金乌初升,鹊鸣枝头,廖山来到后堂的院子里,推门前回头看了眼南墙根儿下一株老松上的喜鹊,负手一笑。

    今日吉星在南,鹊鸣碧树,真乃吉兆!

    后堂的门推开时,廖山的脸上还挂着笑,却只听嗖的一声!

    这声音太急太细,以至于耳闻之时,廖山的心头已觉出奇痛,他含笑倒下,眼中只留下一道人世间的残影——南霞知县正襟危坐在堂屋上首,两眼无神,已露死气。

    是谁?!

    是谁杀了南霞知县,又是谁……杀了他?

    *

    玉阙山中,岭南王负手而立,看着山谷中空荡荡的营帐和拴着的战马,冷笑道:“他们果然弃了战马。”

    身旁的将领道:“淮州军有精骑三万,他们也敢弃战马,不知死活!”

    岭南王笑道:“这叫艺高人胆大,他们皆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又有神甲在身,自然有胆量一搏。再说了,淮州军的战马难道就不是战马了?”

    “王爷之意是,神甲军有意杀人夺马?”

    “惊什么?他们固然有这本事,可午时一到,许仲堂麾下三万精骑,本王麾下五万精骑,神甲军纵然刀枪不入,也会在铁蹄之下骨肉成泥。走!继续行军,去飞龙滩!”

    飞龙滩南望玉阙山,北接仙人峰,江流湍急,有飞瀑九道,阴天雨雾空蒙,晴时飞虹万丈,若飞龙乘虹入云,故名飞龙滩。大军行走其上,只见江中巨石林立,礁浪相搏,旋涡暗生,飞瀑轰鸣,人在滩石上行走,一不小心便会滑入江中,流尸而去。而最险的一段路在九道弯后,那路掩于飞瀑之后,青苔密布,湿滑无比,且只容一人侧身而行,如若牵马,必堕入狂驰怒号的江中,故名堕马道。

    岭南王深知堕马道之险,故而只点了一万精兵进山,这些兵将皆是军中擅长轻袭的好手,饶是如此,仍有坠入江中的,一万大军仅过堕马道就耗了半上午。待过了飞龙滩,兵将们松了口气,这才觉出后背的汗已然湿了衣衫。

    仙人峡就在眼前,岭南王却命全军休整待命,没再往前走,只命斥候先入峡谷刺探,待闻交战声起再来禀报。

    仙人峡奇险雄壮,由仙人峰和玉女峰相接而成,传说千万年前,曾有一对璧侣隐居于此,后来男子在仙人峰上得道成仙,女子却因眷恋人间而未能飞升。男子修成正果那日,飞龙滩上九道虹霞接引,女子登玉女峰顶挽留不住,凄怨之下化作一块劈天石,此后千万年,一直伫立在玉女峰顶。那劈天石在玉女峰顶犹如孤峰突起,石顶已被风雨摧磨得如一把巨刀,直指峡谷最窄的一线天坡。

    那坡仅丈余宽,自坡底望去,劈天石仿佛随时都会自玉女峰顶斩下,将过路人碾作齑粉,唯有得天地庇佑之人才能通过那道天窗似的峡谷之门——这便是淮州与岭南的交界地带,过了一线天坡便进入了南霞县界。

    晌午刚过,铁蹄马踏之声震得峡谷隆隆作响,滚滚黄尘十余里,一辆车驾被挟持在当中,明黄的帐幔已成了尘土色,镶金雕凤的车轮跑起来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滚离车下。率军之人戴盔披甲,虎头肩,虎牙靴,正是淮州都督许仲堂!

    大军刚刚深入一线天坡,峡谷中便杀声四起。一时间,人声乱,马长嘶,金戈相击,扬鞭打马,大战之声随长风灌入山谷,岭南军的斥候急忙驰报飞龙滩口。

    岭南大军已然休整待发,岭南王当即一声令下,“杀出峡口,生擒英睿皇后!”

    “生擒皇后!”

    “杀!”

    一万精兵高喊杀号冲出仙人峡口,涌入一线天坡,只见天坡如斗,人似黑潮,神甲军在其中若残星入海,遍寻难获。

    传令兵二话不说便从马背上拽下一个淮州兵来,骑上战马,高高举起别在腰后的军旗,扬声道:“淮州军听令!王爷亲率大军前来接应,命尔等生擒英睿皇后,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话音在杀声震天的峡谷中没能传出多远,近处的淮州军却纷纷回头,乖乖地让出条路来。

    岭南王和亲随将领也就近拽下几个淮州兵来,翻身上马,当先驰下了坡道。

    后头的岭南兵见淮州兵连怨色都不敢露,不由傲然上前,也想夺马。

    这时,岭南王已然寻见了神甲军,只见峡谷腹地遍地横尸,神甲军已杀近了凤车,岭南王扬鞭号令道:“生擒皇后者,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传令兵举旗,传令道:“传王爷令——生擒英睿皇后者,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杀!”一个将领回头招手。

    嗖!

    话音刚落,但闻嗖的一声,一颗人头自马上飞起!

    那将领猛地回头,被传令兵腔子里的血溅了满脸,人头飞落马下,与传令旗一同被铁蹄踏碎成泥。

    传令者死,军旗折!

    犹如杀戮的信号,那些眼看着就要被夺去战马的淮州兵忽然在马背上举刀,岭南兵们的眼前抹过刀光,不知多少人肝胆俱颤连连后退,断手还抓在马缰上,人头便已被身后的淮州兵收割。

    几乎是在传令兵被杀的一瞬,岭南王及其亲随便被淮州军隔开,没有战马的岭南军被隔在外围,示警之声被震荡在峡谷中的金戈声掩埋,少数随岭南王进入峡谷腹地的兵将顿时陷入了苦战。

    一个都尉一时失察,马腿被斩,人一跟头栽下,黄尘与血一同泼出,头颅斜着飞出,卡在了山壁上生着的松枝间。

    一个参军手提长枪刺向一个神甲侍卫的后心,枪头刺破了战袍,却被金丝软甲所阻,力道在顷刻之间卸去了七分,那参军震惊之时,只见前方那神甲侍卫一刀抹了一个岭南兵的脖子,回头便握住长枪向上一举,竟连枪带人的将他从马背上举了起来!他胸口奇痛,被枪身上传来的内劲震飞,一抬头,长枪飞射而来,凌空破甲,自他胸口贯穿而过,他口吐鲜血,长枪未落,人已坠下。

    岭南兵更惨,没有马匹,躲过了刀枪,躲不过铁蹄,一个照面便惨遭屠杀。

    神甲军全军不披重甲,只身着玄黑战袍,束着额盔,本就武艺高强,着装又这般轻便,杀起人来犹如割草。岭南军以往只不过是耳闻神甲军之名,今日一战方知何谓刀枪不入,何谓以一敌百!

    岭南王宝刀未老,一边应付着险情,一边急切地在神甲军中搜寻暮青的身影。他见过画像,皇后的真容及从军时的画像他皆见过,早已熟记于心,但于千军之中一眼便将人认出却非易事,更别提皇后有可能改易他容。岭南王只得随机应变,对护卫在侧的将领们道:“皇后擅使精致小巧的兵刃,长不过一掌,尔等细察!她武艺古怪,却不擅内力,众侍卫顾全守护之处必是她的所在!”

    众将领齐声应是,却几番策马冲阵都难再深入。神甲军刀枪不入,除非斩其头颅,否则难以制敌,但这些侍卫乃南兴帝豢养的死士,论武艺皆是武林之中拔尖的高手,要斩他们的头颅,谈何容易?

    “淮州军何在?为何不冲阵!”一个军侯觉出不对来,四下扫视之际分了神,被一个神甲侍卫迎头挑落马下!

    他反应还算敏捷,一坠马便灵敏地滚入了马腹之下。却听战马长嘶一声,神甲侍卫一刀拍在马颈上,战马轰然砸倒,他一抬眼,只见头顶刀剑如丛,惊得他连翻滚带招架,回过神来时,人已滚到了崖壁旁,旁边横着具淮州兵的尸体,他见神甲侍卫策马而来,拽起尸体便想用来挡刀,那尸体却忽然睁开眼,一刀抽来,正劈在他腿上!

    死尸竟然活了,那军侯刹那间头皮发麻,捂着鲜血直流的大腿便往后退,此时颈旁忽然传来凉意,他一转头,血猛飙而出,溅入眼中,惊见自己冒着热气儿的鲜血后那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他不认识,但那身虎威甲分明是三品武将的甲胄!

    这人是……淮州都督许仲堂!

    怎会是许仲堂?!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许仲堂在马上横刀一指,喝道:“淮州将士听令!围敌!”

    薄日轻云,长天一线,那刀指着长空,日光映着刀锋,晃得岭南王的眼虚了虚。只这一息的工夫,铁蹄踏得山谷隆隆作响,似滚滚闷雷,朝着岭南军压来!

    “……许仲堂?!”岭南王隔着重围望向那假扮许仲堂的人,眼里寒意逼出,厉能剥皮抽骨。

    许仲堂长笑一声,扬声道:“王爷,本以为要南霞县内才能见到您,没想到您倒是心急。”

    “许仲堂!你竟敢背叛王爷?”岭南王的亲随惊怒交加,好一个围敌!这敌怎么成了他们?

    许仲堂却没有解释,只命令道:“生擒岭南王!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什么?!”这话耳熟,听来讽刺至极,眼见着淮州军围杀而来,那将领睚眦欲裂,回头喊道,“保护王爷!”

    可回头一看,他的心凉了半截。只见此时岭南王身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员亲随和几百残兵,地上遍是岭南兵的尸体,战死之数大约千余,余下的皆被淮州的兵马挡在了外围,那边金戈之声激烈,可想而知那些千挑万选的精兵遇上铁骑的下场。

    他们策马驰下一线天坡时,以为周围的是盟军,谁也没有多加防备,直至此时,盟军忽然成了敌军,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早已被诱入绝境。

    前有刀枪不入的神甲军,后有数万精骑大军,如何突围?

    岭南的兵将无不慌了心神,却在此时,岭南王抬鞭指向苍天,高声道:“我岭南遍地男儿,宁可战死,不为俘虏!”

    这一声内力雄浑,若滔滔江浪拍岸,震得人心神惧颤,马匹嘶鸣!岭南王瞅准时机扬刀劈向阵中,他年事已高,却仍有劈山开河之力,随身的伏虎大刀百十斤重,挥舞起来风荡峡谷。淮州兵的武艺离神甲侍卫差的远,岭南王一刀劈下,人仰马翻,大军的包围圈顿时被豁开一道巨口,岭南王策马驰入,不退反进!

    此举激得岭南兵将心头热血奔腾,高喊着宁可战死,跟随岭南王便冲进了包围圈中。

    但见日照金戈,铁马嘶风,不多时便分不清军阵当中的是淮州军还是岭南军,只见血肉横飞,黄尘卷着腥风呛煞喉肠,待岭南王从阵中杀出时已满脸是血,而跟随他突围出来的竟只剩两员大将,其中一人还是端木蛟。

    神甲军在外严阵以待,见人突围出来,当即纵马杀来!

    岭南王策马迎战,亲随高声疾呼,忙策马急追,“王爷!”

    却不料人刚驰近,岭南王忽然伸手抓向亲随,凌空掷向了神甲军!那亲随惊见下方的刀丛不由大惊失色,正待挣扎,岭南王纵身而起,往他背上一踏!噗的一声,人被扎成了筛子,岭南王却趁着神甲侍卫抽刀的时机向前掠去。

    前方,凤车已然在望!

    岭南王凌空摆刀,刀风若猛虎怒啸,刮得沙走石飞,凤车的华盖眼看着要被掀飞,恰在此时,凤车的帐幔被大风掀开一角,露出一双向外窥望的眼眸。那杏眸淡扫胭脂色,眸中噙着一汪秋水,映出百般心思,欲留不甘,欲逃还怕。

    岭南王大喜,大刀猛地一旋,穷尽掌力向后一拍!长刀带着罡风砸向神甲军,逼得驰冲在前的先锋营不得不从马背上跃起,就在这躲避之际,岭南王已到了凤车前,人刚落下,车门便被撞开,一个华服女子从车中奔出,看似想逃,却抛来一个眼色。

    岭南王会意,一把擒住女子,回身喝道:“谁敢妄动!”

    这一声带着雄浑的内力,峡谷之中回音震耳,久久不绝。

    神甲军勒马急停,金戈之声渐歇,伏虎刀斩向山壁,轰声如雷,滚石成雨。

    岭南王的须发上还沾着血沫,笑起来饮过人血似的,戾气逼人,“皇后娘娘何在?何氏已在本王手中,娘娘还不现身?”

    他没有时间琢磨许仲堂唱的是哪出戏,但他方才说过,他以为会到了南霞县才能见到他。即是说,许仲堂原本打算到了南霞县再动手,而何氏是敲开城门的砖石,也是让他放松戒备的利刃,故而他猜测许仲堂不敢不带何氏前来,这才甘冒被围之险闯阵劫车。不出所料,何氏果真在凤车之中,而她一心想谋夺后位,方才竟假装逃跑,故意被他擒住,真乃天助他也!

    有何氏相助,今日纵有千难万险,他何惧之有?

    岭南王笑出了几分血气,死死地盯着神甲军中,等着暮青自己走出来。

    这时,却听一道女子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本宫不是在这儿吗?”

    话音清冷,却如平地一声春雷,岭南王霎时间头皮发炸,猛地转身,恰见一缕幽光乍现!

    那幽光起自舒卷如云的袖底,似江海之中凝出的一缕清辉,来势如电,威若雷霆!

    两人离得太近,那幽光又来得太快,岭南王欲挡无刀,情急之下只得抬手招架!却只见袖甲上顷刻间擦出道火花,火花激亮了血珠,艳红刺目,一只断手在峡谷半空划出一道血弧,岭南王捂着断臂洒血后退,后身忽觉剑风掠过,甲胄应风卸落,冰凉的剑尖儿点住他的后心,没有杀他,他的大穴却已被剑气所封。

    先锋营纵马驰来,长刀如山,压住岭南王的双肩——岭南王负伤被擒!

    暮青的目光从断手上收了回来,落在袖中的寒蚕冰丝上,点头道:“嗯,行军路上闲来无事学了几日,看来还挺管用。”

    月杀提剑走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尺之距,只斩了条手臂,这很失败……主子。”

    这声主子显然是他挑剔完了才想起来的。

    “没关系。”暮青毫不在意,“人擒住了就算成功了。”

    岭南王的脸被血糊着,不见苍白之色,却藏不住眼底的震惊,他的目光越过刀山锁住暮青,费力地问道:“你、你是……”

    暮青这才想起自己还易着容,于是抬手便将面具摘了,淡淡地道:“多谢提醒,这几日扮成这副模样,本宫一直担心智商会受影响,还好把你擒住了。”

    这话把何氏和岭南王都骂了进去,岭南王却哪有恼怒的心思?他死死地盯着暮青,盯着那张面具下的容颜,活像见了鬼。

    英睿皇后!

    她怎么会……怎么会……

    “姜靳,谁给你的权力和自信胆敢扬言生擒本宫,加官进爵?北燕帝吗?”暮青直呼岭南王之名,却不愿提及元修的名字,她只是朝岭南王走了过去。只见风荡峡谷,衣袂猎猎,女子的容颜,画像只描绘了七分,却未得她的三分风姿。

    她来到岭南王面前站定,岭南王却一时失语,呐呐无言。

    就在此时,前方阵中忽来一道异样的腥风!

    峡谷里遍地尸身,风里本就混着血腥汗液、人马肚肠的味儿,前方那忽来的腥风夹杂在其中,十分不易察觉,却没躲过暮青敏锐的嗅觉和神甲侍卫们的耳力。几乎是在那腥风逼来的一瞬,暮青便抬眼望去,只见一道血红之物凌空向她射来,阵前的神甲侍卫纷纷回头,抬刀便劈!那东西却诡异地扭动了几下,眨眼间便自刀山剑林里穿过,迎面向着暮青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暮青面前掠过一道残影,月杀移步暮青身前,扬剑一挑!却只听叮的一声,那血红之物竟硬似铜铁,被剑风扫中愣是未伤分毫,只是落在凤车前的地上,扭了几下后又猛地弹了起来!

    这短暂的时间,月杀已然看清了那血红之物的真容,那是条手指粗长的蚂蟥,不知用什么东西养出来的,竟成了条周身血红硬似铜铁的邪物。月杀冷哼一声,在那血蚂蟥逼近的一瞬竟还剑入鞘!剑光灭,流光起,寒蚕冰丝瞬发于袖甲之中,那血蚂蟥当空被斩作两段,泼着腥臭粘稠的血坠了下来。

    月杀转头望向军阵当中,一个黑袍人早在岭南王被擒之时便已被神甲侍卫拿下押了起来,没想到他竟还能暗中施蛊。

    “杀了他!”月杀本打算留着此人给暮青审讯,以便问出那黑袍女子的身份,但眼下不得不以她的安危为重。

    端木蛟闻令非但不惧,反倒笑了笑。这一笑十分诡异,月杀心头莫名一跳,忽然听见簌簌之声逼来!只见那已被斩成两截的血蚂蟥竟还能动,那生着吸盘的半截虫身已然扑来,近在咫尺!

    这时避无可避,只见凤车的帐幔动了动。

    一道金色之物自窗中弹出,那东西身子颇重,速度也不快,血蚂蟥却在那东西出现的一瞬忽然坠到地上,扭头仓皇逃窜。但它断了半截,速度慢了许多,刚逃出三尺,那金色的蛊虫口中便吐出一缕金丝,正将血蚂蟥缠住!血蚂蟥扭动地厉害,看那样子竟比被寒蚕冰丝斩断还要痛苦,没扭上几下,虫身便发了黑,化作黑水,腥臭无比。

    血蚂蟥一死,端木蛟便脸色一白,口吐鲜血,震惊地望向凤车。

    车门打开,巫瑾坐在暗处,天光照见一幅雪白的衣袂,“本王面前用蛊,你当本王是死的?”

    巫瑾拿药包掩着口鼻,声音自袖下传出,端木蛟看不清巫瑾的相貌,却识得那蛊,那蛊虫形似蚕宝,却并非普通的金蚕蛊,它已化金身,头生触角,灵性已开,分明是图鄂圣族的传承蛊王!此乃历代圣女的护身圣蛊,怎会在巫瑾身上?

    莫非……

    一瞬间,端木蛟惊觉自己似乎看穿了一个惊天之秘,而岭南王也忽有所悟。

    为何皇后会替代何氏坐在凤车里,为何本应在神甲军中的瑾王也在凤车里?为何许仲堂会突然急行军,比预计提前数日到了岭南?为何本应是神甲军被诱入峡谷腹地,到头来遭合围的却成了岭南军?淮州起事至今已有半个月,传来的军报皆道事成,数日前他命死士探查淮州的密报因许仲堂提前到达而没能等到……

    岭南王并不知淮州之事早已有变,但在看见巫瑾的那一刻,诸事涌上心头,若巨浪滔天,击得他五脏剧震,寒入骨髓。他终于明白,为何时至今日北燕帝对英睿皇后仍念念不忘非卿不可,为何北燕的密旨中反复提到英睿皇后有奇智大勇,命他谨防有变。

    可惜,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头儿,这人还杀不杀?”这时,一个神甲侍卫问月杀。

    “杀!”下令的却是暮青。

    话音伴着刀光,端木蛟的人头飞起之时,暮青走向了岭南王,淡淡地道:“走吧,去南霞县,本宫倒要看看,岭南遍地男儿,会不会为一个拿亲随当踏脚石的主子死守城池。”

    ……

    十二月十八日,午时。

    暮青计诱岭南军入仙人峡腹地,斩岭南王一臂,诛端木蛟,杀敌万余。两军兵发南霞县时,岭南军的尸体铺满了一线天坡,战马踏尸而行,岭南王被拴在马后,傍晚时分抵达护城河外时,已然衣甲残破,足膝见骨,只余一口气儿吊着。

    原本约好午时过后就会抵达仙人峡接应的骑军失约未至,城楼上竟无一兵一将,恍若空城。

    月杀将手一抬,命神甲军列阵戒备,却见城楼上被慢慢地推出几个人来。

    那几个人被五花大绑着,穿的是将袍,甲胄已卸,刀兵已缴,看见城下之景无不如见天塌。

    几个将领身后皆有个衙吏持刀逼着,看起来都不像首领,而那瞧着像是首领的人却一副文人之相。书生望见城下之景,眸底亦见惊浪掀起,他的目光从两军染血的战袍上掠过,从灰扑扑的凤车上掠过,从月杀的战马后掠过,最终落在披头散发不似人形的岭南王身上,许久未动。

    残阳夕照,护城河水红似血池,染了书生的眸,入骨的杀意叫人战栗,缓缓地道:“老贼,你也有今日?”

    岭南王摇摇晃晃地仰头望向城楼,日薄城高,城池兵将皆如梦如影,他已看不清城上之人,只是恍惚看得出一个青衫长须的轮廓。

    ……廖山?

    不!那声音绝非廖山!

    是谁!

    月杀蹙了蹙眉,脸色微黑。

    暮青一把撩开了凤车的帐幔——这声音好耳熟!

    “怎么?时隔不过三载,你就记不得本王了?”书生冷冷一笑,抬手揭了面具,只见那白面长须的面容之下是一副青年容颜,从军三载,烈日风刀雕凿了眉眼,当年逃出生天的少年再回乡已是青年模样。

    三载?本王?

    岭南王涣散的目光忽然迸出惊光,听城楼上传音如钟。

    “奉圣命保南图三皇子归国,现南霞军中主事将领皆已拿下,守城大军困于瓮城,恭请皇后娘娘处置!”话音震荡在城池上空,群龙无首的南霞军仰头望向城楼,不知该如何是好。

    城中,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对着城门指指点点。

    城外,凤车之中走下个女子来,锦带明黄步步生风。护城河上,吊桥放了下来,女子独自走上吊桥,那风姿如人间的一柄孤清之剑,劈开两岸青山城下血池,兵锋直指岭南兵封了二十余载的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一人策马而出,见了暮青,下马拜道:“参见皇后殿下!”

    暮青立在书生打扮的乌雅阿吉面前,当年在军中亲点他入特训营的种种尚且历历在目,今日所见所闻不由令她心头疑问重生。

    乌雅一族在西北军征兵前夕被灭,江湖传言凶手是图鄂族的鬼兵,目的是乌雅族内的一件圣器。可听乌雅阿吉之言,此事与岭南王干系甚大,若果真如此,那么岭南王要乌雅族的圣器有何用处?

    乌雅阿吉自称本王,莫非他是乌雅王?可当年乌雅族人被杀后皆被剜下了左眼,族寨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人都烧成了焦尸,乌雅阿吉幸免于难,走投无路才投奔到了军中。她当时推测,他被仇家追杀却不隐姓埋名,应该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时间弄到假的身份文牒。按此思路,乌雅阿吉此名理应是真名,那为何魏卓之当年在军中听见他的名字却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南霞县奇峰险峻,易守难攻,即便没有淮州之乱,神甲军要过岭南也需用奇策。步惜欢不声不响地把乌雅阿吉派来岭南担此大任,难道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凡此种种疑问,皆在暮青心头一掠既罢,当下全都按捺未提,只道:“带岭南王随本宫一同上城楼!”

    城楼上,岭南将领被押着跪迎凤驾,暮青从诸将身旁走过,面向瓮城,临高望去。

    数万大军仰着头,见到暮青,不知该跪不该跪。

    半个月前,王爷欲以水蛊重创神甲军,却被英睿皇后识破,岭南军中一万精锐折于大莽山中。

    昨夜,王爷亲自点兵,于今晨进入玉阙山中,欲围神甲军于仙人峡,生擒英睿皇后,可皇后此刻却现身于城楼之上!

    原本,今日晌午会有五万精骑兵发仙人峡,谁料想将军们午时前被廖先生急传至县衙,而后皆被拿下,大军不敢妄动,只好在瓮城中等着,等王爷凯旋归来处置动乱,可王爷却被押上了城楼,披头散发,断臂重伤,几乎叫人认不出来。

    岭南王年事已高,纵有一身武艺,也架不住身负重伤行军半日,他被月杀提上城楼时已气息微弱。他看不见城下大军惊慌失措的眼神,却感觉得出脖子下冰凉的青砖。

    数万双眼紧紧地盯着城楼,盯着岭南王的垂死之态,谁也不知今日之后会如何。

    只听皇后在城楼之上问道:“你的族人是死于姜靳之手?”

    乌雅阿吉冷笑道:“乌雅一族世居于岭南,没有他岭南王的手令,没有南图接应,图鄂族的鬼军能越过南图进入岭南境内?”

    “好!那今日就先斩一敌,告慰乌雅族人!”暮青说罢,忽然从一个侍卫腰间把刀一抽!

    铮音幽长,乘风长啸!

    岭南王猛地睁开眼,一轮红日跳入眼帘,云霞已薄,日暮将沉。

    血泼向长空,长空下洒下一把花白的发,一颗头颅坠下城楼,跌在泥里,黄尘糊了眉眼。

    天地寂静,城楼内外只闻风声,暮青手持长刀立在泼了血的城楼上,抬手拔了凤簪。金翠叮当,寒光森凉,落入侍卫怀中,伴着道清音传入城下,“持本宫之物传令淮州,命淮南道总兵邱安率兵平淮阳之乱,并八百里加急传捷报入朝,奏请朝廷即刻发兵——平定岭南!”

    ------题外话------

    这章卡到怀疑人生了……

    下章放陛下出来喘口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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