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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醉过,却总是醒来

    我正在行走,却总没有方向

    -----余杰冰与火

    一

    有些人,见过一眼就无法忘记。

    人群中,第一次见到辛遥是在入学典礼上。北方九月的天,清高秋爽,头顶上有微微的云流过,天底下不远处的秋风里,有零落的树,瘦却隽秀,略显孤独的样子。凉风穿过礼堂仿欧式的廊柱,洋溢薄荷的清凉,空气中夹杂丝丝淡淡的、清幽香甜的气息,沁人肺腑。附近四处鹅绿的草坪很显人工拙劣雕琢的痕迹。秋天,从来就不是绿色的天堂。偶或掠过三两群轻灵的的鸽子,投入高远的天际,空灵飘忽如一片白云,潇洒自由,摇落串串清丽悠扬的哨音。

    建筑系全部新生在大礼堂集合。人们微笑着搭讪,脸上无一例外的堆满了葛尤式虚伪而矫妄的笑容,说实话,我喜欢葛尤的戏,喜欢他语言的智能与幽默,但从骨子里厌恶这种笑容,它使人糜烂。

    来这个学校也许是个错误,我心里暗想着,风,吹在我脸上,凉的。竟有一丝莫名的惆怅。

    晨风轻轻拂起衣襟,煦光如透明的薄翼,流淌着温润的质感,有着可以感知的厚度,宛若粼粼微波。

    就在那时,我发现了辛遥。阳光打在我的脸上,我想我同时也发现了幸福。

    晨煦里,他微扬着头,眼睛凝视远方,目不旁鸢。消瘦刚毅的脸映了微漠的笑意,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明白那笑意的内涵,是对现实辛辣的嘲讽,还是极度自信的狂狷。棱角分明的下腭骨直刺刺地突翘着。人群里,他那高稳漂亮的身架很是惹目,倏然,我的心被意外的电流击痛,似乎在我的生命的影子里,原来一直存在着这么一个人。冷峻忧郁,儒雅又不失气度;只是在此之前,不知道这辈子能否遇见。生活很奇怪,往往将一些梦境里才有的人事印象浮现于现实生活的水面。

    如果我说,我能捕捉住风吹留下过的影子,你肯定不相信;而事实上,我本也不想相信的,所以我想说的是,在那一刻,我惊呆了,当然!如果你看过绝代双娇,而又想象力丰富的话,那我其时诧异的程度则不亚于花无缺第一次见到小鱼儿的情景。

    顺从他的眼光看过去,不远处,是学校两栋12层的办公大楼的施工场地。水一般薄凉的阳光依旧。其时主体框架工程已经完成,庞大的吊塔象个怪物挥摆着巨手抓吊着一堆堆的管材,腥黄的漆色在阳光里很刺眼,卷扬机、电动机发出尖锐的啸叫声,楼底,土坡上建筑工人来回匆忙地奔跑着,为生活奔跑,扬起阵阵的烟尘。

    礼堂前面的路上,过过往往的是些衣冠楚楚、闲适恬淡的人,满足的笑容里弹出微末的况味,而隔几步之遥,却是另外一些人在奔命,汗水不惜,泪水不息,甚至,血水也不惜;两个世界,两个决然不同的世界。当然,你也许会说,正因为此才显得世界的丰富多采呀!然而,这不是也太过于残忍了点吗?除非,你漠视这一切的昏暗与良性,在精神的层面上,我们的性灵悸动已不复存在。

    哦!原来他在看这个。我暗忖道,不禁无声地凝视起他来。天的那一边,飘摇过几片白云也是悠悠而散漫的,不为这个世界的一切所动容,也许,真正快乐悠闲的只是它们。

    他依然泰然自若地望着远处,仿似别人都不存在一般,孤傲地固守自己的一份执着,如一棵树。无缘无故的,我险些被激怒,又象受了伤害的刺痛。直觉告诉我,这是个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任何势力而存在的中心人物;从他深邃忧郁的眼睛看,那分明是受过生活熏洗的,要不然,就是怀了一颗早熟得可怕的年轻而滚烫的心,面对那清澈、纯净的眼眸,我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更无从探知他的心理年龄。

    朦胧的,一个谜一样的天,一个谜一样的人,激起我强烈的好奇,在如此一个朦胧的日子。而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为我而存在,所幸的是我在这世界生存。

    阳光开始变得稠密,空气中流淌了依稀的清风。糟杂的人群里,他静穆似一尊雕像,不和别人搭话,好象知道,也似乎确信别人知道他的力量,迟早会跟他打招呼、和他做朋友一样;依旧微微高扬着脑袋,坚守那份孤独。秋天的阳光照在他宽大明净的额头上,濯濯发光。

    没有缘由的,我心里想:这个人迟早要和自己有点关系。我相信这份直觉!无奈之余

    把自己的长发甩甩,连同全部的困惑,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留到以后想吧!逆着光看自己的影子,柔和而清晰。

    就在我凝神想的时候,未来掌管我们五年学习生活命运的辅导员程英,终于姗姗而来,踏碎一地的阳光。

    附近的长青树依旧孕育了绿色,似乎在言说一个秋天的童话,只是寂寞的,默默的说,掉落一片树叶,属于大自然的书签,在人所不经意的时候,寂寥坠落。

    乍一看,差点没把早上吃的两颗鸡蛋笑出来,矮墩墩胖乎乎的程英同志,活象个刚出锅的馒头,剪了齐耳的短发,用银白发亮的发卡,中间辟出一条清晰可见的发沟来,宛若一道天河,随了说话的运动,那粗厚的头发蹦蹦得跳个不停,像是比赛前的热身,煞是可笑;土灰绿色的咔叽布上衣,深灰色长裤,如同草丛里的一只蜥蜴,伺机逮个什么小动物,要不是亲耳听了她接下来的自我介绍,我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为是从五六十年代电影里走下银幕的土改妇女干部呢,其实,我们可爱的西太后程英同志,那时也不过才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尚待字闺中呢,给人家冠于“妇女干部”未免过于不敬,就象你叫罗素去卖鸡蛋,也暂且不说他是否有意见吧!其视觉效果多少有点不太协调的,你见过手里捧着逻辑学书籍卖茶叶蛋的老爷子吗?当然,如果我记得不岔的话,据说苏格拉底曾厚着脸皮干过这么一两回,不过那毕竟是个例,我估计多少没有生存的空间,不然就违背了哲学中以偏概全的定论,政治老师又不会答应的,更不要说惹急了数学老师,跳脚大骂什么小概率事件可以视作不会发生之类的啦!但就象上帝喜欢开玩笑一样,或者物理老师偷偷地告诉你的那样,自然界还有种叫熵变物理现象(当然,如果碰到一位热心的老太太做你的生物老师的话,她也许同样会悄悄地告诉你:傻小子呀!生物基因遗传的时候也会发生变异现象哦!),缘于年轻人的天性是率真而无惧的,加之少不更事,还有爱玩喜闹的毛病,人群里顿时有嗡嗡的窃笑、嘀咕声。队形登时也随之散乱起来。微凉的风撞了透明而孤傲的阳光,颤抖地打了几个旋,消释得无影踪迹了。

    “立正!安静!”辅导员程英不经意的一声喝令,不啻于晴天霹雳。

    很显然,人群中的骚动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九月北方的秋天并不很热,却见程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慌不叠地用她粗壮短小的厚手掌抹,而脸登时阴了起来。

    人群里,不知谁将那个明显的事实说了出来,以至于站在后排的我都清楚地听见“老姑娘”三个字,老实说,这无疑又是犯了大忌的,就象你知道的那样,女人大多是对年龄敏感,尤其是对“老姑娘”三个字过敏的;所以我不相信程英没有听到,她却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只脸上的一团红云经由厚厚的嘴唇,一直漫到脖子,钻进了衣领。这表明:她其实听得一字不落!接下去的训话很明显得比刚才增添了蓄意仇恨的语气。

    一看便知,这是个极端敏感而记仇的女人,往后哪个小子犯事栽到她手里,非得给整死不可!队列里的人似乎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一时没人说话,只有蟋蟋嗦嗦的衣服磨蹭声不绝于耳。我看看站在身旁的辛遥,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微笑而表情依然肃穆,想对他笑笑,却笑不出来。似乎异常暴风雨要来临,我甚至闻见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火药味,如同一下子置身于萨拉热窝,只不知道会有哪个可怜的家伙来点这个火药桶。

    “硬---檔---法---兰---西!”

    突然,前面一个大脑袋的家伙轻声地来上了这么一句,其时,一只小飞虫在我的脸旁边嗡嗡的叫,象架得胜的轰炸机,我瞧准了就是“啪”的一下,飞行员连同他的坐机一块变成了肉浆,顿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而我自岿然不动,眼神又象潮水一样退去。

    又没有逃过程英的耳朵!我想这脑袋跟土豆似的的家伙该完蛋了,她迅疾地反过头,意味深长地扫看了一眼那倒霉蛋,竟没有说话。看来这个女人不但敏感记仇,而且工于心计。那倒霉蛋也发觉自己的失口了,挠着自己那颗硕大无比的土豆脑袋,讪讪地干笑着,一脸的惶恐不安。

    大学生活,对很多人,尤其是对那些还没有踏进大学门槛的人来说,一定会生出很多浪漫的遐思来的,譬如湛蓝的天、纯白的云,青青芳草边,以及碧波荡漾的湖畔,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郎怀抱吉他,坐在校园浓荫的小丛林里纵情弹唱着民谣,而又有风一样的女孩儿轻舞飞扬,摇着婀娜的身姿,笑得比花还灿烂;而事实上呢,很大程度上如钱钟书说的“在城外的人想飞进来,城里的人想冲出去”更何况,河东大学素来偏重于理工而轻废文史的,时常的我有种走错舞台的感觉。我应该是个艺术家,从来我都这么认为。我一头肆意的长发就是很好明证;可是,五年来,除了少数可怜的几个人,别人都叫我“伪艺术家”他们都不理解我,我觉得这很伤我的自尊心。如果你认识王小波的话,他肯定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的,总之,艺术家的自尊心是尤其脆弱的,伤了他的自尊心就比要了他的命还厉害,可那时王小波在大学校园里,还远没有成为亚利斯多德级的人物,他老兄的伟大理论很多人仍闻所未闻,所以五年来,我一直倍受冷落、误解和伤害;尽管我的头发比所有的男生长,甚至比辅导员程英的还要长上2公分,但他们仍然不卖我的帐,见面就冲我唾沫横飞地喊:伪艺术家!我本来是有中耳炎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就好了,我想我真应该感谢他们,不说别的,单就治好我这中耳炎一条,我就应该多冲他们甩甩“飘柔”第二代的长发,当然,话虽这么说,也有很不好的时候,比如对女生最好还是斯文些,不然就有勾引女生之嫌,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学校教导处的老师要找我的麻烦,又象你知道的那样,这就很不可爱!我要泡图书馆,还要看看电影消遣消遣,更不要说,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不免要喝点小啤酒,玩玩小资产阶级情调,到民心河(其实就是臭水沟)佯装诗人风范,长息短叹两声什么的,总之我虽然不用打理什么国家大事,但依然很忙,我不想在教导处浪费我并不宝贵的时间,尽管我知道,政治课是我的弱项,从小学到大学,政治考试从来没有超过61分,是改革开放让我这个喝狼奶长大的混小子才有机会在这里饶舌的,按理说受点教育对我有好处,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上课,因为那些个先生们通常总是肝火太胜,常导致口腔异味、牙龈溃烂令人目不忍睹。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教导处就是请我赴宴我也是不干的,再说了,跟那些可爱的先生们进餐,桌子上的规矩多多,远不如我拧瓶啤酒,就着一块钱的花生米来得逍遥自在。

    从某种意义上说,新生入学典礼是一针无形的兴奋剂,总之,校方会变着戏法似的,说些挠人心窝的话,一口一个甜得发腻的大学生,足以使这些愣头小子和黄毛丫头,亢奋不已、定力尽失。故而大礼堂里不时暴起炒豆子一般的掌声,人们眼里有斗牛一样的眼神,发了怖人的精光。那时我觉得自己象匹老马,别人都是勇敢激昂的骑士,刚经过一场伟大的战役,凯旋门就在前方。鲜花、美酒象沙尘暴一样扑面而来,人群在欢呼。而我呢,老得眼睛都撑不开,微漠的眼神找不到一丝光彩;望着一张张激越、虔诚而又陌生的脸,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心态是否健康。而事实上,从我现在的眼光看来,那不过是校方沽名钓誉的一个阴谋。其真实的情形就象大人哄一群拖汲长长鼻涕的孩童,说:来!孩子,这可是名牌果冻,叫喜什么郎来着,可甜呢!事实上,不过是他们子虚乌有或者言不由衷的杜撰而已。

    典礼终于在“再一次欢迎你,未来的工程师!”里寿终正寝。随了人流激越的潮水,我步进礼堂的大厅。热烘烘的气流让我浑身不自在,感觉好象刚从水里捞起来被吧唧贴在墙上晾晒,水分挥发了,身子开始紧巴;当然,也不仅仅因为这个。外面的阳光怎么样了呢?我很关心这个!关心的也仅仅是这个而已。

    “感觉怎么样?”我微笑着对辛遥问了一句,不过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很邋遢、很难看,就是立马丢到地上,小狗狗闻都懒得闻一下。

    “你想过阿q被假洋鬼子叫一声‘q哥’的表情没有?”他狡诘地笑笑,说完即头也不回地走出礼堂的大厅,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我,继而会心地微笑。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暗想;冲脑门吹一阵风,拂去遮挡在眼帘的长发,随了人流的方向,我也走出大厅。外面阳光灿烂,风里飘摇的彩旗,象美丽蝴蝶的翅膀在翩翩起舞。天很蓝,少见的蓝,在如此一个重工业高度密集的北方城市,竟然有着几乎让人感动得流下眼泪的湛蓝来。

    在汉白玉雕成的主席像前,我们再度集合。在眼睛的上方,而在天空的低矮处,主席挥着伟人造型的手势,面含笑意,目视远方。这样的情景,如果你想象力足够丰富而又有那么一点幽默感的话,你也许能发觉此时天空的幽默:一个有着短暂生命的肉身的人,无论他多么的伟大,与绵亘永恒的天空比起来,依然是渺小得可笑的。

    我清楚地记得,后来我去成都的天府广场,也见到一尊相同的雕像,只不过规模更大些罢了。我曾刻意揣度过二者的不同意义,但不能够。也许纯粹从建筑学的角度出发,问题会更简单一些;但我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一些别的事情,一些完全与建筑学没有关系的事情,我们父辈那一代人狂热英雄崇拜的产物,高度浓缩了一个时代的英雄情结的激情与狂狷,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象他们那样生活,只是留下一些忆念,在闲暇时刻,追忆那已逝的激情滂湃的岁月,不过,朽与不朽的也只是石头,人终究是敌不过岁月无情播弄的,拉近镜头说,而我们校园里的那一尊呢,除了浸淫着学院古典浪漫式的象征意义外,充其量不过一建筑小品,或曰人文景观吧,我看不出任何别的从建筑物本身所能体现的寓意来。

    五年来,我记得只有一两次夜里游魂野鬼似的来过这里,而且每回都喝得醉熏熏的,心情很不好,当然,就象你知道的那样,艺术家总有点与众不同的,总是觉得自己才是正宗的土豆,而别人不过是些吃完土豆后睡觉着凉了的产物,换句话也就是说,我偶尔也砸碎过一两个啤酒瓶,在黝黑或者朦胧的夜色掩隐下,用力量与速度直接与伟人对话。不过说实话,那几次具体砸在什么部位至今搞不太清楚,后来清醒的时候,我试着用物理学中各种运动学知识、辅以数学方法,并且列出一大堆非线性方程,经过繁复的计算推出:击中臀部和前胸的概率各占一半。原因当然是它们的位置极佳和接触面积大;但我说过我是艺术家,用啤酒瓶砸主席的屁股,尽管是石头像,终不是件光彩有颜面的事,所以一般情况下,我只承认后者,而且经过一番因式分解、移项运算,我终于把前者的概率消解为零;如果此时数学老师不再偷偷地告诉你,而你用功学了数学的话,根据统计与概率论的知识我们知道:小概率事件不可能发生,等量代换一下,也就是说,闻旷同学从来就不曾用啤酒瓶砸过主席的屁股,因为它发生的概率等于零,属不可能事件范畴。当然,就象你知道的那样,这样的话,这样一来自然会得到数学老师道义上的支持,但逃不过教导处老师的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所以除了对你们说说,我总是保持缄默。是的,我总是如此。

    在主席的巨手下,花坛里的各色菊花开得一塌糊涂,火一样的串串红沿着低矮的万年青圈了一圈,程英临时指派的代理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周涛不拘言笑地分派着大扫除的任务,然而,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独独留下刚刚在大礼堂前闯祸的大脑袋家伙没有分派到任务,别人都抢着拿工具。他象截朽木桩,被晾到了一旁。

    “班长,我我,我干什么啊?”那倒霉鬼感到情况有点不妙,摩挲着个土豆脑袋

    怯怯地问,就象猴子想吃火堆里的栗子,却不知从何下手。

    程英在一旁看着,似乎在等待处理的结果,很显然,她在观察众人的眼神,这个歹毒的女人,一定整过不少的学生吧,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暗想事态的发展。乜了一眼辛遥,仍旧的,是一脸漠然的表情,似乎厌恶别人的恩怨是非,我有点恼怒了,他不应该是这种人的,亏我一开始就如此推崇他,我真的有点气坏了,这个该死的家伙,在我的跟前装酷,头发还不及我的一半长呢!

    “哦”代理班长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工作的‘疏漏’“齐强同学,你看这人多活儿少的,总得有个把人闲着,是吧?”周涛看住齐强,似笑非笑地说。接着又是一番太极拳,无非是要齐强在辅导员程英面前表个态、认个错,这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偏偏这齐强是属火鸡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尴尬木讷的笑。说是笑,其实比哭还难看。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清凉的风一下子没了踪迹,彩旗依然在不远的空气中飘着,依旧如了蝴蝶的翅膀,只是,仔细看会发觉竟然是打了颤的飞旋。

    “要不这么着吧!你不介意的话,就把主楼底下的男厕所清扫一下,怎么样?”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征求意见,而一把扫帚早就塞入了齐强的手里。看来,这代理班长也不会是盏省油的灯,而那冤大头也免不了要做一回史传祥了。

    人群哄的一声笑开了,齐强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不过脸上倒有了点还阳的迹象。

    就在这时,辛遥径直向齐强走过去,绷直的脸露出消瘦刚毅的骨印,眉宇间发射一股阴郁的光芒。

    “啪”的一声从齐强手里拿过扫帚,立定。转过高大的身架,二话没说,就头也不回地朝主楼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周涛和程英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里面包含着许多微妙的无法言传的意味。

    好样的!我心里为辛遥喝彩,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来,最起码不会象辛遥那样跟程英正面冲突。我崇尚理想主义,但在现实的利剑下,我不想为理想主义殉道。我想这也许就是我和辛遥最大的分别之处吧,命运注定我只能过一种精神上的真人生活,在面对现实芒刺的逼视下,我远不及辛遥坚强而有力量。从这个层面上说,也许,我是虚伪的,或者说,我并不坚强。

    微风又起来,楼底木棉柔顺的枝条,在风里越见得多姿了,二楼敞开的玻璃窗反射太阳光,折射出犀利的光剑,阳光的背面,移动的两个颀长的身影,一个是辛遥,而另一个,就是我。我想对于友谊的忠诚与真诚,光停留在嘴皮子上是不够的,或者说,是不够纯粹的,老实说,五年来,我见过不少朋友或是恋人间誓言的惨败,曾经的美丽动听,最终如肥皂泡一样破灭,也许惨败的不应该是美丽,而事实上,破灭得最快最彻底的也恰是最美的。彼时,我就想:也许他此刻需要的,正是一种无声的援助而已。

    风影里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友情的种子在彼此的心里萌芽滋长。阳光有一种透明的甜味。感觉上,我的长发在肆意地飞舞,是风吗?也许是吧!

    当我在洒着淡淡的秋阳的归路上走着的时候,心里默默想:他是个怎么一个象谜一样的人呢?

    二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辛遥即以他的成熟干练,获选为我们新男生楼318室的船长,而且绝对以压倒一切的优势通过,五个人里,齐强年纪最大,其次就属辛遥了,但很显然,在我们318室,老二说了算,我虽然头发最长,但仍属小字辈。

    我相信,每个人一生里的第一次将永远隽刻于脑海,不会褪色消逝。譬如初恋,初次尝试成功的喜悦抑或挫败的涩楚。人的记忆有这种先入为主的特性。按佛洛伊德的意识心理学的理论,他把这种先入为主的属性称之为记忆的“第一印象性”它在潜意识里支配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全部兴趣与亲和性。

    我学的是建筑学,不是心理学,所以对佛洛伊德的理论素来很不以为然,况且有一次在图书馆,偶然见到佛氏的照片,他的胡子竟然比我的头发还要长,这怎么行!也太伤我的自尊心了,不过,尽管我是如此的厌恶这真洋鬼子,但是却不得不叹服于长毛的先见之明,因为,我至今清楚记得辛遥来318室时的情景。

    辛遥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也许是彼此互相不认识的原因,总之开始没人说话,大家只光顾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却不见云层,灰蒙蒙的笼了层雾样烟尘,很显然,这个城市处于重工业的包围之中。粗放性经济增长方式,依靠资源的消耗,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也极大地破坏了原本正常的生态环境;可以说,人类正一步步走向孤独,一种无可挽回的孤独。每砍伐一棵树,就增加一份孤独。目前的厄尔尼诺现象、酸雨肆虐、温室效应的加剧等等问题,而人类始终忽视这种一个警示,除非,人类受了惩罚。

    外面是烟尘茫茫的天,室内的空气亦沉闷得很,风也不动了。依旧没有人说话。

    杂物呲啦的声音空洞而单调,我觉得有点不自在,举目看窗外,高的天底下,干瘦的树象鹰隼,一动不动。

    “你好!叫我辛遥好了!”

    辛遥把牛仔包往上铺一扔,干净利索地伸出手,眼睛定定看着我,嘴角有微微的笑意,眉宇间却有股化不开的冷竣萦绕,如同一块拒绝融化的蓝冰。

    那伸出的手,燃烧着蓝色火焰一般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做朋友还是敌人?你自己选择吧!

    天并不冷,我的心里却意外战栗地抖了一下。这个冷血动物!我还有得选择吗?而且就我的处世原则——朋友不嫌少,敌人也不怕多来说,我无法拒绝,就在握手的一刹那,似乎意味着一种抉择。原本存在于我心里的那个人,意外地浮现出来。

    其实,我感觉到,自己直觉的存在并不诡秘,就象我一直认为的那样,只是没想到梦境会这么快成真。

    “我叫闻旷,你好!”我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微笑得很真诚,微微地颔首致意。先前的尴尬不知所措,顿时烟消云散,冰释得了无痕迹,猛甩一下头发,也决不拖泥带水。吹进一丝丝的风,有了些许的凉意。

    屋里不知何时也有了些热烈的气氛,后来有‘伍佰’之称的金哲,有声有色地打趣着齐强那天的糗事,小眉小眼的李冰在一旁嬉笑起哄,据他自己说,他是条来自安徽的狼,且平时多有惊人之语。此君酷爱看琼瑶的爱情小说,且感情细腻丰富,差不多每看必哭,几至于泪泻滂沱,很显然,究其本质,不过一披了狼皮的羊而已。不过又象你知道的那样,终究家丑不可外扬,故逢外人在场,尤其是女生面前,我们总是充满假惺惺的敬意管他叫‘野狼哥’,这个名字很酷,所以他每每听到时总要摆出一个更酷的造型。为此,他每天睡觉前总要拿着镜子演练一番才肯安然入睡;当然,李冰在外面风光了回来,还是蛮自觉的,只要暖瓶里没水了,不用别人说,他必定勇往直前地奔赴水房,而且速度还真有点‘野狼哥’的风范,保证不出半个小时,消防救火的水都有了。大概是因为提水的原因,五年下来,李冰的胳膊简直比他的大腿还要粗一圈。据他后来飞书来报说,为此,他妈给了他整整三十下鸡毛掸子;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妈未免有点幽默感不够,好歹那胳膊上的肌肉比阿诺斯瓦辛格还发达呀!你就能说,他李冰不会成为好莱乌动作巨星之新秀,所以说,这就是悲观者与乐观者的区别所在。

    年轻的心发生碰撞总是很容易的,不多时,大家已经消除了相互之间的距离感,开始闲扯起各自的家乡来,亦嬉笑打闹着争抢便利的衣柜碗橱。

    我晾好洗脸巾,发现辛遥从一红色网兜里拉出一个小荧光台灯,放于靠窗台的一张小方桌上,三下五除二地私拉一根电线进来。夜里的照明算是有了保障。

    “北方的冬天够冷的,这钢窗可会漏风呵!”按了几下台灯红色的按钮,微弱柔和的银光明了又灭,摇了摇钢窗的把手,辛遥回头说。

    “是啊!灌风进来冷呀”齐强是北方人,深有感触似的说,手里仍没有停止收拾东西。

    屋里烟尘飞扬,李冰被呛得一通咳嗽。

    “那,这个艰苦的岗位就由我来坚守吧!”他顺手拖过一把椅子,一脸的坏笑“各位没意见吧!?”

    这个可恶的家伙!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要侵占大家的公共财产。除了惊愕,除了傻呵呵地看着他笑之外,没办法,上了他的当,只有自认倒霉了。

    现在他倒不忙了,从书包里掏出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任由别人抢着搁放碗筷及洗刷用品;别人都放好了,他才把饭盆放在最底的一层,毛巾也和擦脚布挨得最近,不过他似乎不很在意,收拾完看一眼,颇觉满意,又认真地看他的书去了不再和任何人说话。

    吃中饭的时候,他才放下书,从最底层取出饭碗,冲着碗里吹了吹,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去了食堂。

    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知道,食堂绝对是构成大学文化风景线不可或缺的一道。李敖那老妖怪曾说过:体验人生最好的地方是监狱。那么我想说的是,看大学生活食堂如果离开这个人多集散的地方,则是刻板的、不丰富的,或者说是不够全面的。河东大学有这么一帮没有出息的男生,只要食堂门口一有漂亮女生出现,马上就会有人,当然,都是男生,自动纠集组成‘特别临时审美专家评委会’,然后是目光扫描,直勾勾的眼神能从向左看齐一直摆渡到向右看齐,当然,还有极少数自认为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大情圣,免不了要进行一番‘娇点访谈’;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以公主们的高傲勇敢的后脑勺、冷冰羞怯的眼神而告终。往往,这时人群里会有一阵哄笑,既是自我解嘲,又是无奈之至的表示。虽然每次的结果都是失败,但依然有人乐此不疲。按他们的逻辑,只要有漂亮女生,不用菜白米饭也能吃下八两,所谓秀色可餐嘛!对那些既已成对的才子佳人,他们也是很有意见的,‘才子’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非生吞活剥莫能泄其心头之恨,而对‘佳人’们,则表面上装得不屑一顾、很不以为然,视之如草芥然也!实则心里暗暗叫苦不叠:完了!单燕公主濒临灭绝,乌鸦王子漫天飞,命运多隼啊!

    在看完一场大鼻子情圣碰灰记后,回到宿舍,我发现辛遥的柜子上了把小锁。说实话我包里也有一把,见人没锁,我就没好意思挂上。

    “哟!上锁啦!”李冰一进屋就嚷了起来。

    “咳!臭毛病,改不了的,你可别学我哦!”辛遥从书里抽出脑袋,反过身笑着对李冰

    说。

    辛遥的这么反手一将,直将得李冰一个星期没好意思上锁,不过后来终究是现实主义占了上风,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挂了把‘永固’牌。齐强在一旁嘻嘻地傻笑。他总是这样。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船长的作息时间安排:早上一个懒觉睡到八点,起来冲杯奶粉喝完去上课,午休至少一个半小时,放学后,晚饭前是自由支配时间,或逛书店,或作一些体育锻炼,晚自习之后则是雷打不动的写作时间。来校之前,他已经有好几个短篇小说发表了。常常夜里他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那盏8w的荧光灯点得吱吱地响,加之他有写日记的臭习惯,所以很少见他零点前睡过觉的,于是,香烟和茶水就成了他的伴侣。

    而一到周末,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艺术团、摄影协会不时的有人找他,其中也不乏漂亮的女生,这常令我们318的弟兄们有意外的惊喜;而一旦夜色笼上眼睛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把自己钉在桌子前,或学习或写稿,似乎要把白天浪费的时间追回来一般。

    我确信他有着一个广阔的交际圈子,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从收转的信件略知一二,但自从他接管信箱钥匙以后,一切就变得云笼雾罩起来。他依然每天忙碌地在我的身边生活着,从不轻易闯入别人的生活,也似乎拒绝别人介入他生活,我说不好,人性之中是不是有某种相通的东西,但我确信在辛遥身上,我发现了一种奇特的气质,可能是一种狂放的激情,也可能是一种敏感的人性忧郁,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曾让我迷惘,一方面想融入于这个社会,另一方面,又极力逃避着人群,后来自己也经历了一些变故,也就不觉得异常了。

    当一个人成为你的兴趣时,很快的也会变成你的习惯,就象一片绿叶骑上了枝头,凋零就成了它唯一的归属,或者说,黑夜过了是白昼,小母鸡终究会长成老母鸡一样。

    辛遥蜘蛛般的勤奋在班上是罕见的。当然,我所指的并不全然是学习方面的,事实上,他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很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从来不超过20%的精力,对学习而言。课余的文学创作,艺术团话剧的排练,摄影协会的外出采风,都可见他辛勤耕耘的身影。我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方法合理安排这诸多的活动而不发生冲突的,但我坚信:那必是一种另类的艺术---一种娴熟驾驭时间的颇具技巧性的艺术。只是他从来没说过,而我,对此也总保持缄默。

    每天夜里,当我撑开艺术家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觉醒来时,依然发现辛遥坐在柔和的荧光灯下伏案疾书;只留给我一个宽阔但消瘦的背影,在烟雾缭绕的青雾里若隐若现。同时也深为他那机器一般的执着和旺盛的精力叹服不已。凭我的直觉,他面前摆放的香茗,至少冲泡三次了。有时我偷偷地凝视他的瘦肩,不知怎的,没缘由的鼻子有点酸。他就在距我不过咫尺的地方坐着,我却感到和他相隔很遥远,中间横亘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这台可怕的机器好似得了永动的秘籍,不知疲倦地在夜色秋浓的深处运转,正常而有序。每每这个时候,我常想:支持和润滑这台机器的又会是什么呢?

    外面是寂静的夜,黑色的风仍旧在肆虐,黑色给了我深邃的眼睛。从那时起,我开始考虑一些问题,象个真正的艺术家那样,甚至,我考虑过:我的生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呢?

    从每个不眠的梦里醒来,我都看见一个特立独行的灵魂在用脑袋走路。夜长,路更长

    而真正支持这太机器顽强坚韧的动力何在?我一时无法猜测出来。

    三

    时间象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没有惊涛骇浪的跌宕起伏,在不经意冲蚀人的记忆的同时,往往也留下一点东西。从春天第一抹新绿爬上枝头,从生命里最初领略北方冬天的荒寒新奇与无奈,到面对银状素裹的燕山大地骚情不已的豪迈,两年的光阴已悄悄流过身旁,而我,似乎也习惯与在主楼和图书馆奔走,象河东大学的其它大学生一样,忙着自认为有意义或者没有意义的事情;平淡的时光,平淡的故事,用三毛的话说:好象一切冥冥中早已设定好了,人只是机械地走而已。只是不知在往事如梦了无痕迹的今天,又有谁能保持那颗清淡若止水的心呢,随了风的往昔,又该怎样去追寻。

    一个如火的夏天。周六,一个夏夜清凉的时间里,风温柔浪漫,梳理着近旁的女贞树,柔曼的路灯漫散迷离,空气里有微幽的夜来香的气息,悠悠然来于陶园的绿丛深处,讲述一个只有夏天里才可以体会的故事。

    我其时刚做完一个建筑设计的平面表现图,从画室里出来,饿得两眼尽是星光灿烂,爬上我的那辆老‘坦克’,就是一阵天马行空的狂奔。全然顾不上欣赏沿途的风影树动,倒是不时的听见女生凄惨的尖叫声提示自己依然生活在这个值得深味的世界里。或许,我奔命的样子有点象蟑螂逃命,而你也知道,绝大多数的女生又对蟑螂过敏,不过,我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一碗可爱的、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此刻,漂亮女生的花裙子对我不构成威胁。这也左证了“饱暖思淫意”的千古名训的权威,呜呼!古之人不余欺也!

    宿舍的门虚掩着,象故意引诱小偷似的,其实,说句很中性的话,虚掩的门就和女生的超短裙一样,都有鼓惑人犯罪的功效,不过这在河东大学是不必为之担忧的,因为女生的超短裙的“伸缩振幅”总是和校方整顿校风校纪的发文成反比而与男生的食欲成正比的,据说这几天食管科的‘一撮毛’很气愤的去向校长反映说最近学生很不配合,馒头总是卖不出去让他生意很难做。

    此刻的小偷很可能在分赃,甚至有可能为此而大打出手,及至血肉横飞,暂时还来不及光临我们酸落牙齿的寒舍,当然,也有可能正在抱着厚厚的toefl应试技巧啃得满嘴唾沫横飞,就象你知道的那样,大凡是骗子,总会有个冠冕堂皇的金字招牌作幌子,当然,你也许会抬出李洪志来说:他可从来就是明目张胆干的。但是,我可以悄悄地告诉你:那是他太笨了!不然他也不用象现在这样,如同一只过街的老鼠海外流亡了。如果他放下圣人的架子,虚心向我们学校的偷儿一族请教的话,日子也许会好过一点。我们学校的三只手就是这么干的,据业内人士透露,隐蔽性和蛊惑性还相当的强,甚至诱惑的很多人要吵着改行,校方也为此花了不少的银子发文讨伐,本来我也有此意的,但基于自己的基础设施软弱,在进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你也许知道,干那种行当,得练就一双雷达般好使的眼睛,而且得周身打扮得象个绅士,有光亮的行头,这样才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这又是为保存革命力量作打算的)而我偏又是近视眼,而且象绝大多数的真艺术家或者伪艺术家一样,我还邋遢得要死,种种迹象表明,我显然与此无缘!再说,我自封为艺术家,也不管别人承认不承认罢,干那种事儿,总觉得会不小心就抹黑了我高贵的称谓。

    还是让我们回到那可怜的门吧。我使出黄飞鸿的‘夺命佛山无影腿’,咣当一声把门踹开,同时用尽最后一丝精力声嘶力竭地狂呼:“呔!鬼子进村也!”仿佛那碗葱香四溢的‘华龙面第二代’正老老实实地等着我享用。

    也许,我已经证明给你们看了:人在饥饿的状态下容易产生幻觉。事实上,端坐在桌旁的不是耳熟能详的‘华龙面,天天见’的第二代,而是辛遥那该死的家伙。

    ‘野狼哥’不在,大概又打水去了,金哲扯开破嗓子在对门骚歌不已,接着是一阵乒铃乓锒的打斗声,随之歌声戛然而止。很显然,又被轰了出来,他的命运总是不济,我想是因为他的歌迷们的素质太差,欣赏不了他那曲高和寡的现代摇滚先锋的力作(不过我背地里也听到一些可爱的评价:什么呀!纯粹就是砸破铁锅的噪音),当然,有时候也怪他自己,干嘛非得在人家休息的时候歌性大发呢?不过我觉得也应该原谅他,众所周知,灵感这东西是来去不定、飘忽无踪的,歌性也一样。所以他总是郁郁寡欢、怀才不遇的表情,我因怀了艺术家悲天悯地的情愫,总替他深感不平,他真是生不逢时差,鉴于他歌性多发于夜间的缘由,我总建议他:你的生物钟正好符合纽约时间的节拍,你应该去美国发展。

    每每此时,他总会一脸的幸福状,并且厚颜无耻地说:“闻旷,你是理解我的,我也坚信自己的歌声是完全能征服山姆大叔的龟儿子们的,但是,你也知道,目前迈克尔杰克逊不死,席琳迪翁那骚娘们又锋头正健,时机尚未成熟,不可贸然行动也!”

    四

    我记得我说过,经常会有漂亮的女生来找辛遥。

    踏进门时,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的床上坐了两个人,当然,你可以骂我没见过大世面,但是,我当时确是呆了。没办法,我爸妈当初设计的时候,就只给了我这么多定力,而且,我还想补充说明的一句是,换了是你,你不一定会表现得比我更好。

    这两位可都不是简单的主儿,里头文静娴雅,一身素白连衣裙的就是素有‘河东第一枝’的慕艺,历年来,她一直是活跃在校话剧团的顶梁柱,有着众多的崇拜者。记得校庆五十周年的汇演中,她以一段优美而忧伤的独舞秋天里的一棵树将演出推向了高潮,观众被她优雅艾婉的舞姿感染得如痴似狂,掌声象潮水般奔涌。那是我第一次深刻领略到舞蹈艺术的魅力,真的能让你欲哭无泪而又兴奋欲狂,也是那一次对慕艺这个名字铭记至深。

    外面的那位叫艾琪,在河东大学也是个响当当的锋头人物,摄影协会的副主席,素有‘金眼’之称,常有作品刊于省内乃至国内重要的报刊上,多次在全国性的业余摄影大赛中获奖。娇小玲珑的身材,麋鹿一样的双腿,剪了风一样的短发,简直就是一个假小子,话锋甚健,主持节目小菜一碟。也许是有个四川老妈的缘故,和文静内敛的慕艺比起来,送她个雅号‘小辣椒’当不为过也。

    这不,她这会儿闲不住又在乱翻我床头的卡带。还美滋滋地摇头晃脑,这小丫头片子。

    “哟!两位叱姹风云的大名人光临寒舍,失敬失敬!”我强忍着肚皮的折磨,嬉皮笑脸地点头打招呼,慕艺微笑着站起来。

    “你好!”轻轻的,象一阵刚才路上的晚风般轻柔。

    而那‘小辣椒’似乎对我置若罔闻,仍把个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专心致志地捣鼓我那些可怜的卡带。要不是初次见面,给她留点面子,我恨不得一苍蝇拍子拍了过去,或者把这小丫头片子拎起来放到窗外叫她透透风,凉快凉快。318室谁不知道,我最痛恨别人未经许可碰我的‘精神食粮’。

    “喂!小姐,请慢动你的青春小手,那可都是些少女不宜的黄毒,不然我就有毒害摧残祖国花朵的嫌疑”我救火一般赶到我那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床铺前,很有绅士风度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翻的当然不会是什么黄毒,也决没有毒害祖国花朵的可能,其实,也不过几盘英文盒带而已,我想为了掩饰自己饥饿的熊样也许该有点幽默,或者,这样可以吓倒那个小丫头片子。

    “嘿嘿哥们儿,约翰列农、格鲁吉亚民歌,bluss风格的、蓝调音乐、还有美国乡村音乐代言人约翰丹佛”那知道这疯丫头毫无畏忌,竟直刺刺地走到我面前,仰着张俏皮的脸望着我的眼睛说:“你也喜欢英文歌曲!知己知己”

    她的眼睛很美,眼角狡诘的笑意象天上的星星,眸子象黑色大理石般的深邃清澈,孩子一样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当然,你也许会说我的比喻很老土,但是,这你又得原谅我,因为我是个十分懒惰的艺术家,而且据说想比喻之类的东西太多了的话,脑细胞会死亡很多,这很不划算!更有甚的是,又有人告诉我说会因此皱纹剧增,过早衰老,而你又知道,我现在还没讨到老婆呢,本来就固有资源贫乏,再遭此一劫的话,就更不划算了!显然我不会干的。所以,我还打算将那土冒得掉鸡皮疙瘩的比喻进行到底。

    我听英文歌的时候,你还在尿炕呢!我心里暗想道,却没有一点恨意。不知怎的,看着她孩子一般灿烂的笑靥,及在微风里拂乱的细碎的短发,我心微微地荡了一下,心里有一种颤动,像一滴雨露滚入丁香的花蕊,又象脚步轻轻地移向冰峰,轻微地,轻微地只想屏住呼吸,来平息那撩乱的心,去承受那种异样的颤动。哈,蹩脚的比喻又在泛滥,如果我是猎人也一定要饿死的,因为我太笨,造一个比喻句简直比造航空母舰还难,仓欹在世的话,一定会被我气得吐血身亡而死,而且我敢打包票,他临死前的遗言一定是:达尔文那洋鬼子的理论一点都不可信,要不然人类进化到21世纪,怎么还这么笨呀!连造个比喻句都跟要公鸡下蛋一样难。

    我的脸无缘无故得有点烧,简直比造不出好的比喻句还不好意思,这是怎么啦?不好意思的应该是她才对了呀!这鬼丫头,一定懂得蛊惑的媚术,说来我好歹也是见过一些风花雪月的事的,没道理平白无故在一个小丫头片子跟前消失定力,毁我一世英名啊,肯定有问题!

    “咳!我那些都是糟粕,胡乱听的,不足挂齿,对不起!小姐,我现在饿得不行,急需泡碗面解决温饱问题,请让个道行吗?”

    我想自己还真没这么熊猫过,避过她正射过来的目光,害怕自己会在她的炽热、纯洁的眼神面前骤然熔化,只好用了近乎哀求的语气,鼻尖渗了汗珠,当然,我会为自己辩解说:这是因为饿的原因。这个我也比较有把握,因为我有个姑姑就是医生。别人也不可能真的去问我姑姑是否说过这样的话,就是去了我也不怕,因为我姑姑是个腼腆而沉默的人,况且她对这个巧舌如簧的侄子钟爱有加,是绝听不下半点诋毁她侄子的话的。

    所以,我的失态完全是饿的原因,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姑姑。

    “来!给你这个”

    艾琪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块巧克力,一脸顽皮的样子,眼睛闪烁着繁星的光芒,我也知道,我的这个比喻句又给我丢了人,但是,我还是想说,她的眼睛真的很美,很美,美得我的长发想飘曳,是的,飘曳,只为她,或者说,为她的美而飘曳;我很尴尬,接还是不接呢,一时竟手足无措。

    我这是怎么啦?我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甚至,偷偷的机会都没有,我想我的脑子短路了,而我初中的物理老师给我的劝告又是:你得掐断电源。但是,我能够吗?

    “艾琪!”慕艺轻柔地唤了一声,含了轻微善意责备的意味,显然,她的同伴也看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如此大极侵略我的野蛮行径了,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是如此也!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真难于想象,两个性格有着天渊之别的人,会成为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或许,女孩交朋友的初衷只是为了情感互补的需求,而全不似男孩择友是实力气质的相近与吸引,或换言之,女孩重感情的相互交流,而性情相投则是男孩之间友谊的基础。

    这时,辛遥站起来解了我的围。

    “你们两位风云人物我就不多说了,给二位介绍一下,我下铺的兄弟,和闻一多先生同姓,单名一个旷字。我们建筑系才华横溢的浪人画家”他给我扣了高帽子之后,顺手递给我一根hilton,自己也叼了一支。

    “你好!经常听辛遥说起你,很高兴认识你”慕艺甜甜地笑着伸出手,声若蚊语,象伫立在风里的一株白玉兰,素净淡雅。我仔细观察了那芊芊小手,这是一双晶莹得如同象牙雕琢出来的美丽的手,如雪的皓腕微微带点晕红的血色;身材颀长挺拔,有着哥特建筑式的空灵(看啊!这个黔驴技穷的家伙,比喻句造不出来,竟然把那可怜的专业术语也用上了)一副只有舞蹈家才有的窈窕身段,白皙的肌肤温润如玉,面若桃李,却淡出奇丽和冷艳。

    真不敢相信,人间还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奇女子,我顿觉自惭形秽,同时也深感造物主的妙不可言。

    匆匆握手的瞬间,仿佛世纪在交替。当然,我可是不敢多作非分之想害上单相思的,我欣赏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往往,面对一种震撼人心的世间奇美时,立马生出自卑的心理。

    美丽不是一种罪过,喜欢美丽也不是一种罪过,罪恶仅在于强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美丽,就象当你眼中有星辰的璀璨时,还奢望揽入怀里一样,我不想自己陷入罪恶的深渊不能自拔。

    于是,我想我的笑一定很自然,很有风度。

    艾琪又跳到我的眼前,双眼瞪得灯笼似的,扑闪扑闪,意外的亮澈,含了水一样。“你就是闻旷!久仰大名,据说上回迎新生晚会的话剧白雪公主的舞台背景是你画的。嘿!哥们儿,画得真不赖,白茫茫的雪一直延伸到空远的天际,一片素洁的小木屋是公主住的房子,远处是深黛的山林,天空湛蓝、湛蓝,很高很远很清澈,象透明的空气,又似蔚蓝的大海咳!我所知道的最美妙的词语都用上了,还是表达不出那种意境来,总之,很温馨很浪漫的一种感觉,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对童话世界单纯美好的憧憬。当时我一看就很受震撼,问慕艺才知道是你画的,因此对你印象特别深刻。”她连发珠炮似的说个不停,很是兴奋的样子。

    突然间,我发觉艾琪这个女孩其实蛮可爱的,尽管傻气了点,但不失一份童稚的天真、单纯;一袭淡蓝色的短t恤衫,短运动裤,加上小巧的脸庞,细碎的短发,充盈着清纯与动感的风韵,站在风里,有诗一样的气质。不用否认,在片刻之间,我被这种气质打动了。

    该死的,我发觉自己有点迷恋上这个傻丫头了,我心里慌乱起来,表面依旧装得丝毫不露蛛丝马迹,我自认为伪装得很好,说实话,就象你知道的那样,艺术家总是有些自负的,就如我,始终相信自己的演技很好一样,而且,不是厚着脸皮的说一句,在演戏方面,我还是有点天赋的,小时侯就曾用凉白开作泪水,骗过母亲的不少同情;只是没想到碰到辛遥竟会惨遭失败,不经意发现看我的眼神有点狡猾诡秘的笑意。

    也许是自己的心虚,才会生出多疑的毛病吧!但愿如此,千万别让辛遥那小子瞧出什么端倪来。

    “其实,是辛遥和我两个人一块儿搞的,我一个人岂可独享贪天之功”我故意显得很随便的样子,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的乱,我的防线象由细纱构筑起来的,浪潮来时,顷刻崩溃。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为了画好那副背景画,我和辛遥一天一夜没合眼。通力合作才完成那副无论是从创意还是笔墨表现形式,都颇具印象意味的画来,而朦胧美始终贯穿于整副画的全过程。画完之后,我们两个人在画室乐滋滋地煮面条的时候,被学校发现,险些被学校通报批评,后来经过我们装孙子苦苦哀求才幸免于难,不过检查的人走了以后,我们还是把那顿面条给消灭了,而且,边吃边哈哈大笑,算是出了口被逮的鸟气。由此也可见,我不能不对自己的演技有自负的心理。酒精炉被学校没收,还连带被罚扫了一个星期的楼道。

    “哪里,我只不过打打下手而已,创意和表现形式都是闻旷想出来的”辛遥眨了眨眼睛,似乎我是种长期库存的积货,非得把我推销出去不可,接着又是一句肉麻的话:

    “效果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不简单呀!”

    “那明天上午我们就在大礼堂排练吧,原定的演员可能有些小小的变动,所以,辛遥,你尽量早点去,多熟悉一下。”

    我的面刚泡好,慕艺就要辞别,我特意乜了一眼艾琪,碰到一种异样的眼神在我眼睛抬起的同时到达,两道眼神象两把剑,刚交上锋又霍地撤了回去。鬼灵精怪的丫头脸上竟闪过一片绯云。

    她也会不好意思?我很诧异地想,怎么也弄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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