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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自那双秀丽如秋水妩媚的明眸中不断涌出,却难情心头无尽的哀伤。在下腹部肌肉急速收缩的疼痛中,疏影心里的疼更甚肉体百倍。

    生产的疼痛已是人间之最,但跟她此刻心中感应到的委屈、幽恨,和已身相对产生的爱怜、心疼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胸口压力猛然增大,呼吸越形急促,几乎喘不过气来,而穿透她全身的苦痛,内外交相逼迫,一阵一阵地猛袭着她。

    “疏影,撑着点。”义母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握紧拳头,一声声不像是她发出来的尖声厉叫回荡在室内。那声音传达的不只是肉体之痛,还有常常的哀伤与愤怒。

    屋里来来回国忙碌的仆庸,全被这叫声吓愣在当场。蓝玉芝和产婆面面相觑,疏影的阵痛超过五个时辰,孩子却一直生不出来。

    “疏影,疏影”屋外和屋内产妇痛苦嘶叫的声音相应和的是为人夫者焦虑的呐喊。仿佛能感应到妻子的每一分疼痛,行云陷入前所未有的忧惧、痛楚中。

    他感到自己是这么无能,曾发过誓要爱疏影,让她终生幸福快乐,却害她经历如此惨烈的痛苦。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担所有的疼痛,却连守在她身边的权利也没有。

    懊死的礼教!

    他突然转过身,俊脸上满布泪痕,双膝一软便跪在同样着急的赵天风脚前。

    “岳父,求求您救救她。您的医术超群,一定救得了疏影。”

    赵天风听他这么哭求,心里先乱了一半,想起妻子当年生下双生儿女时,也没折腾这么久。据他所记忆,就像母鸡下蛋般容易,怎么疏影痛了那么久,还生不出来?

    他眉头紧蹙,眼光看向同样守在门外的行云父母和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也被屋里传来的凄惨叫声吓得心惊肉跳,她考虑半晌,决定无用的礼教是比不上心爱的孙媳妇和曾孙,遂向赵天风点个头。

    “亲家若肯出手,楚氏一门感激不尽。”

    从人登时松了口气,赵天风马上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敲门要屋里的女仆让他进去。

    行云见岳父可以进屋,觉得身为夫婿的自己更有理由进去。

    “行云,你”行云的母亲着急地想阻止他。

    “娘,疏影需要我,求求您”

    楚老夫人见孙儿哭得涕泪横流,早就心软了,示意众人不必阻拦。

    行云进去后,不顾屋里众女人讶异的眼光,马上奔到正在受苦的娇妻身边,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疏影,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疏影想摇头告诉他她不怕这个,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空乏得难受。行云见她只是流泪,心里更急更怕。

    “不要离开我,疏影。你一定要撑下去,为我撑下去,为孩子撑下去”

    可是现在新晴需要我。

    心里有个声音反反覆覆地这么告诉她,魂魄飘飘荡荡地想要离体而去。新晴,新晴,你在哪里?她似乎看到孪生妹妹正对她哀愁地笑。

    新晴,别走

    他想要叫住她,叫她不要放她一个人,但她却渐渐飘走,越来越远。她伸长手,呼唤着她,想要跟她一起去,让这所有的肉体之痛、心灵之痛都离她远远的,不要再折腾她了,可是那声声深情、痛苦的呼唤,却让她无法就这么任性地离去。

    “不要离开我,疏影”滴滴热泪洒落她脸上,在迷迷茫茫之间,身体里似乎有股温郁的情感在流窜,平抚了她心里的忧伤,缓和了她肉体上的疼痛。她张开困乏的泪眼,看到她心爱的夫婿那张俊容正为悲伤所笼罩。没想到他哭起来也是这么好看。她讶异地睁大眼,不认输的精神振作起来,感觉到行云将她的手握得好紧、好紧。

    是他不让她走的!疏影虚弱地一笑,明白失去她的行云,将跟失去新晴的玉笙同样痛苦。她不想让他经历这种难堪的情绪,她发誓再也不让他为她伤心、受苦。她是那么爱他,希望他的每个欢笑都是为了她,却不希望他为她感到不快乐。

    “疏影,不要害怕,放松自己。”赵天风浑厚而充满信心的声音响起。

    疏影张大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义父在她身边,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有义父在,任何难题都能解决。

    所以她听从医术精湛的义父命令她用力、放松、呼吸、用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大的疼痛终于来临,她握紧行云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气

    “哇哇”宏亮的声音震响了玉剑山庄,也将楚家人压在心头上的重石震碎。

    疏影疲惫地昏昏欲睡,却听见义父的声音再次下令。

    “再来一次,疏影。乖呀,女儿,振作起来,咱们再做一次。”

    疏影心里纳闷,难道刚才那声音不是婴儿的哭声?难道孩子还赖着不出来?她感到些微的不悦,等到她身体好些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赖皮的小孩,害她受这么大的罪。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话大声嚷出来,引来众人的闷笑声。行云爱怜地抚着妻子汗湿的额头,将两人交握的手放到唇边亲着。

    疏影有种懒洋洋的愉悦,心情一好,便依照义父的指示再次努力。

    不久,另一声同样响亮的哭声响起,然后像是疏影在娘家时会和妹妹新晴琴筝和奏般,另一个哭声也响了起来。

    在疏影筋疲力竭地即将坠入梦乡时,仿佛看到有人抱了一对小婴儿到她面前。那皱皱的红脸蛋,令她感到十分满足,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地昏沉睡去。

    天气一冷,玉笙因心头的沉郁又染上风寒,虽有赵珞施以回春妙术将病势控制住,但被病魔和相思掏空的身躯却疲弱地倒在床上。

    在昏昏沉沉中,他进入一个有新睛在的甜蜜梦境。

    新晴就像从前那般温柔待他,两人坐在红叶山庄的莲园中,欣赏满池的莲花。

    在梦里,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天地。新晴轻拨着琴弦,看向他的眼光蕴满深情。

    当琴声歇止,她盈盈起身,走到凉亭的告栏边,对着他中的莲花发呆。

    “晴姊在想什么?”他亲密地揽住她的柔肩,两人身体相触的快感令他销魂。

    “我在想李后主的那阕‘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眼前的景致就像个梦般,谁知道这个美梦什么时候会醒,而等我们醒来,面对的现实又是何等的残酷。我想来便害怕。”

    “晴姊,你别吓我。”缕缕荷香飘送,令玉笙感觉神清气爽。他闲适地一笑,只觉得晴姊在跟他开玩笑。

    “你怎知我不是吓你呢?”新晴柔如花瓣的红唇突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得玉笙没来由地心悸起来。

    “晴姊,你怎么了?”他嗔怪着,眼中有些不悦。

    新晴稍稍推开他,清澈深情的眼眸蒙上一层恋恋难舍的离愁,怔忡地望着他。她伸出手,爱怜地抚摩他的颊。突然,原来泛着健康光泽的俊容,变成心思满面的憔悴,玉笙在她明亮似镜的双瞳中,发现自己的病容,吓了一跳。

    “你瘦了好多。”她无限怜惜地道。

    玉笙不解地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会变成这样。他正想开口询问时,却发现眼前的新晴清瘦许多,原本整齐的云髻也变得散乱,一股鲜血自光洁的额头冒出。

    “晴姊”他惊慌地抱住她,却发现自己抱搂的只是片红布,霎时整颗心空荡起来,忽尔发现新晴正赤足在莲叶间散步。

    “晴姊,晴姊”他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喊着她。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新晴目光哀伤地看着他,看得玉笙心绪混乱,不明白她的意思。

    “晴姊,不要不理我。”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泪流满面,握紧手下的栏杆,向她哀求。

    “不是我不想理你,而是不能再理你了。玉笙,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她哀戚地道。

    “不,不要走!不然就带我一道去。”

    “玉笙”她摇着头叹息。

    玉笙受不了她这么决绝的态度,连忙翻身越过栏杆“扑通”一声跳入莲池,在尝到第一口水时,他心里暗感纳闷,怎么晴姊可以在莲叶上行走,他却跌入池中?好奇怪。

    但在连喝数口水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变得不太重要,他的神智渐感昏沉,身体越发沉重。就在他即将灭顶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拉起,他对着新晴充满怜意的俏颜傻笑。

    “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带我一起去。”他说。

    “傻瓜。”新晴忽然流起泪来,玉笙呆呆地替她拭去泪水,接着她又道:“我们说过永不分开的。”

    “傻瓜,傻瓜”新晴反覆地骂道,待狠下心将他推开,玉笙却紧抓着她,不让她走。

    “你去哪,我就去哪!”他还在那里高声大喊,新晴却早已心碎。她痴痴地凝视他的俊容,知道自己不管经历何等的痛苦,都再也舍不得放开他了。

    “我哪都不去了,乖。”两人忽然来到玉笙的房间,新晴将玉笙扶躺在床上,温柔地抚着他的眼。

    玉笙闭上眼,觉得十分安适,神智渐渐模糊,这感觉分外舒适,让他不想起床。但一股凝重的气氛却渐渐压迫向他,他不情愿地张开眼,发现自己仍在定远公爵府里的客房内,根本不是在杭州的红叶山庄,不由得又忧伤起来。

    正想起床时,忽然听见房外悄悄地说话声,玉笙凝神细听,马上脸色惨白,气血上涌,郁积在胸口的忧愤化为一道血箭自喉中喷出。

    赵珞稍早去探过玉笙,发现他睡得香甜,于是放心地离开客房,打算晚一点再来看他,却在玉笙房外的长廊上遇到神色惊慌的贺飞白。

    “表姊夫,发生什么事了?”他讶异地问。

    “玉笙呢?”

    “还在睡,不过烧已经退了。”

    飞白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浓浓的哀伤盈满湿润的眼眸,赵珞的心直往下沉。“表姊夫,到底怎么回事?”

    “新晴她”他哽咽着,垂下头。

    “新晴表姊发生了什么事?”赵珞激动地抓住飞白的手追问。

    飞白吸了吸鼻子,吞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沙哑地道:“刚才来了个太监,说是奉天香公主的命令召青黛进宫。郭冀把他拉到一边偷偷追问,才知道新晴从养华轩二楼跳了下来”

    “跳下来?”赵珞满脸问号,浓眉微蹙。以新晴表姊的武功,从二楼跳下来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结果摔成重伤,已经召了御医全力抢救。”飞白接着往下说。

    “摔成重伤?!”赵珞失声惊叫。这怎么可能?新晴表姊是白云神尼的关门弟子,何况那次他夜探武威亲王府时,亲眼目睹她的功力非凡,怎么可能摔成重伤?除非她自己想死!

    正当赵珞惊疑未定时,听见玉笙房里传来一声惨叫,他和飞白互看一眼,心下都暗叫声糟糕,火速奔进玉笙房里,只看到他口吐鲜血、脸色苍白地倒在被上。

    “玉笙”赵珞连忙施救,以真气导引他体内乱窜的脉息;疏通经血的穴道。他知道眼下若不能救治成功,轻则影响到玉笙下半辈子的身体健康,重则会让他当场殒命。行功约过一柱香之后,玉笙悠悠醒转,但眼中连丝光彩都没有。

    “玉笙,你要振作起来,难道不管新晴了吗?”飞白看出他因新晴跳楼受重伤而了无生机,连忙用话激他。

    玉笙突地哭了出来,捶着被子哭喊:“晴姊,晴姊”

    飞白拍拍他的肩安慰“玉笙,你先别着急,现在情况未明,得等到青黛自宫中回来才晓得。”

    “她”玉笙摇着头,梦里的景象分外清楚地在他脑中映现。

    晴姊的温柔、晴姊的甜蜜,还有她要弃他而去时的悲伤,全在这一刻鲜活起来。他终于了解梦中晴姊的绝望,和她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含意。一缕寒气自内心深处涌现,直往他的四肢百骸窜去,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成一片黑。

    她是来诀别的!

    赵珞瞧他的情况不对劲,连忙再度贯注真气,及时将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导引于丹田,一双手现也不敢离开他身上,屏气凝神地防备着。

    玉笙的神智再度清明,看见飞白和赶珞正关心地注视他。

    “玉笙,你别胡思乱想,说不定新晴根本没事。”飞白试图安抚他。

    “不”玉笙苦涩地笑出声来“我梦到晴姊,她是来诀别的我叫她别走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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