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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拖到栅栏边,让他紧贴在栅栏上站着,一直到最后一批人群和牛群过去。在牛群前面有那么多人在跑,因此在通过大门进入斗牛场的时候,人群密集起来了,并且放慢了脚步。当笨重的、腰际溅满泥浆的牛群摆动着犄角,一起奔驰过去的时候,有一头牛冲向前去,在奔跑着的人群中用犄角抵中一个人的脊背,把他挑起来。当牛角扎进人体中去的时候,这人的两臂耷拉在两侧,头向后仰着,牛把他举了起来,然后把他摔下。这头牛选中了在前面跑的另一个人,但这个人躲到人群中去了,人们在牛群之前通过大门,进入斗牛场。斗牛场的红色大门关上了,斗牛场外看台上的人们拼命挤进场去,发出一阵呼喊声,接着又是一阵。

    被牛抵伤的那人脸朝下躺在被人踩烂了的泥浆里。人们翻过栅栏,我看不见这个人了,因为人群紧紧地围在他周围。斗牛场里传出一声声叫喊。每一声都说明有牛冲进人群。根据叫喊声的强弱,你可以知道刚发生的事情糟到什么程度。后来信号弹升起来了,它表明犍牛已经把公牛引出斗牛场,进入牛栏了。我离开栅栏,动身回城。

    回到城里,我到咖啡馆去再喝杯咖啡,吃点涂黄油的烤面包。侍者正在扫地,抹桌子。一个侍者过来,听我吩咐他要什么点心。

    “把牛赶进牛栏时可曾出什么事?”

    “我没有从头看到底。有个人给抵伤,伤得很重。”

    “伤在哪儿?””

    “这儿。”我把一只手放在后腰上,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表明那只牛角似乎是从这里穿出来的。侍者点点头,用抹布揩掉桌上的面包屑。

    “伤得很重,”他说。“光是为了解闷儿。光是为了取乐。”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拿着长把的咖啡壶和牛奶壶。他倒出牛奶和咖啡。牛奶和咖啡从两个长壶嘴里分两股倒入大杯里。侍者点点头。

    “扎透脊背,伤得很重,”他说。他把两把壶放在桌上,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扎得很深。光是为了好玩。仅仅是为了好玩。,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不上。”

    “就是那么回事。光是为了好玩。好玩,你懂吧。”

    “你不是个斗牛迷吧?”

    “我吗?牛是啥?畜牲。残暴的畜牲。”他站起来,把一只手按在后腰上。“正好扎透脊背。扎透脊背的抵伤。为了好玩——你明白。”

    他摇摇头,拿着咖啡壶走了,有两个人在街上走过。侍者大声喊他们。他们脸色阴沉。一个人摇摇头。“死了!”他叫道。

    侍者点点头。两人继续赶路。他们有事在身。侍者走到我桌边来。

    “你听见啦?死了!死了。他死了。让牛角扎穿了。全是为了开心一个早晨。真太荒唐了。”

    “很糟糕。”

    “我看不出来,”侍者说。“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

    当天晚些时候,我们得悉这被抵死的人名叫维森特。吉罗尼斯,是从塔法雅附近来的。第二天在报上我们看到,他二十八岁,有一个农场,有老婆和两个孩子。他结婚后,每年都依旧前来参加节日活动。第二天他妻子从塔法雅赶来守灵,第三天在圣福明小教堂举行丧事礼拜,塔法雅跳舞饮酒会的会员们抬棺材到车站。由鼓手开路,笛子手吹奏哀乐,抬棺木人的后面跟着死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他们后面列队前进的是潘普洛纳、埃斯特拉、塔法雅和桑盖萨所有能够赶来过夜并参加葬礼的跳舞饮酒会的成员。棺材装上火车的行李车厢,寡妇和两个孩子三人一起乘坐在一节敞篷的三等车厢里。火车猛然一抖动就启动了,然后平稳地绕着高岗边缘下坡,行驶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里,一路向塔法雅驰去,地里的庄稼随风摆动着。

    挑死维森特。吉罗尼斯的那头牛名叫“黑嘴”是桑切斯。塔凡尔诺饲牛公司的第118号公牛,是当天下午被杀的第三头牛,是由佩德罗。罗梅罗杀死的。在群众的欢呼声中,牛耳朵被割下未,送给佩德罗。罗梅罗,罗梅罗又转送给勃莱特。她把牛耳朵用我的手帕包好,后来回到潘普洛纳的蒙托亚旅馆,就把这两样东西,牛耳朵和手帕,连同一些穆拉蒂牌香烟头,使劲塞在她床头柜抽屉的最里边。

    我回到旅馆,守夜人坐在大门里面的板凳上。他整夜守候在那里,已经困倦不堪了。我一进门,他就站起来。三名女侍者和我同时进门。她们在斗牛场看了早场。她们嘻嘻哈哈地走上楼去。我跟在她们后面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脱掉皮鞋,上床躺下。朝阳台的窗子开着,阳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我并不觉得困。我睡下时想必已是三点半,乐队在六点把我吵醒了。我下巴的两侧感到疼痛。我用手指摸摸疼痛的地方。该死的科恩。他第一次受到了欺侮就应该打人,然后走掉。他是那么深信勃莱特在爱他。他要待下去,以为忠实的爱情会征服一切。有人来敲门了。

    “进来。”

    是比尔和迈克。他们在床上坐下。

    “把牛赶进牛栏,很精彩,”比尔说。“很精彩、”

    “嗨,你难道没在那边?”迈克问。“按铃叫人送些啤酒来,比尔。”

    “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他抹了下脸。“我的上帝!真带劲儿!可我们的好杰克躺在这儿。好杰克啊,活的练拳沙袋。”

    “斗牛场里出了什么事?”

    “上帝!”比尔说“出了什么事,迈克?”

    “那些牛冲进场子,”迈克说。“人们就在它们前面跑,有一个家伙绊倒了,接着倒了一大片。”

    “可牛群都冲进去,踏过他们的身子,”比尔说。

    “我听见他们叫喊。”

    “那是埃德娜,”比尔说。

    “有人不断地从人群里跑出来,挥舞他们的衬衫。”

    “有头公牛沿着第一排座位前的栅栏跑,见人就挑。”

    “大约有二十个家伙送医院去了,”迈克说。

    “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多管闲事的警察把那些想自己投身在牛角下自杀的人陆续地都逮起来了。”

    “最后是犍牛把它们引进去的,”迈克说。

    “延续了一个来钟头。”

    “实际上只有一刻钟左右,”迈克反驳说。

    “去你的吧,”比尔说。“你参加打架去了。我可认为有两个半钟头。”

    “啤酒还没来吗?”迈克问。

    “你们把可爱的埃德娜怎么啦?”

    “我们刚送她回家。她上床了。”

    “她喜欢看吗?”

    “非常喜欢。我们告诉她天天早晨如此,”

    “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迈克说。

    “她要我们也下斗牛场去,”比尔说。“她喜欢惊险场面。”

    “我说,这样对我的债主们很不利,”迈克说。

    “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夜里也带劲儿!”

    “你的下巴怎么样,杰克?”迈克问。

    “痛着呢,”我说。

    比尔笑了。

    “你为什么不拿椅子揍他呢?”

    “你说得倒好听,”迈克说。“你在的话也会把你打得晕过去。我没看见他怎么揍我的。我回想起来,只看见他站在我前面,突然间我就坐在马路上了,杰克躺在桌子底下。”

    “后来他上哪儿去啦?”我问。

    “她来了,”迈克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拿啤酒来了。”

    侍女把放啤酒瓶和玻璃杯的托盘放在桌上。

    “再去拿三瓶来,”迈克说。

    “科恩揍了我以后到哪儿去了?”我问比尔。

    “难道你不知道?”迈克动手开一瓶啤酒。他拿一个玻璃杯紧凑着瓶口,往里倒啤酒。

    “真的不知道?”比尔问。“啊,他来到这里,在斗牛小伙的房间里找到他和勃莱特在一起,然后他就宰了这可怜而该死的斗牛士。”

    “不能!”

    “真的。”

    “这一夜太带劲儿了!”比尔说。

    “他差一点宰了这可怜而该死的斗牛士。然后科恩要带勃莱特一起走。我看,他想跟她正式结婚吧。那情景太感人了。”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是头蠢驴。”

    “后来怎么样?”

    “勃莱特把他数落了一通。她责备他,我认为她着实有一手。”

    “那当然啦,”比尔说。

    “接着科恩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要同斗牛士握手。他还想同勃莱特握手。”

    “我知道。他还同我握手了呢。”

    “是吗?可是他们才不愿同他握手哪。斗牛的小伙是个好样的。他没说什么,但是他每次都爬起身来,接着又给打倒在地。科恩没法把他打得晕过去,这光景一定非常有趣。”“你这前后经过是从哪儿听来的?”“勃莱特说的。今天早晨我看见她了。”

    “最后怎么样?”

    “据说那时斗牛士坐在床上。他已经被击倒约莫十五次,但还是不肯罢休。勃莱特按住了他,不让他站起来。他很虚弱,但是勃莱特按不住他,他站起来了。这时候科恩说,他不愿再揍他了。他说不能这么揍了。他说再揍就太恶毒了。于是斗牛的小伙好歹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科恩退后靠在墙上。

    “‘这么说你不想揍我了?’”

    “‘对,’科恩说。‘我不好意思了。’

    “于是斗牛士用足全身力气往科恩脸上狠揍一拳,然后坐倒在地上。勃莱特说他爬不起来了。科恩想扶他起来,搀他到床上。他说科恩如果要扶他,他就要打死他,还说什么如果科恩今天上午不离开这里,他无论如何要置他于死地。科恩哭了,勃莱特责备他,但他还要跟他们握手。这我已经说过了。”

    “说完它,”比尔说。

    “看来这斗牛的小伙当时坐在地板上。他在蓄积力气,等蓄足了再站起来揍科恩。勃莱特哪里肯同科恩握手,科恩就哭诉起来,说他多么爱她,她呢,对他说不要做头十足的蠢驴。跟着科恩弯下腰去和斗牛士握手。你知道,不要伤了和气嘛。完全是为了请求宽恕。可斗牛的小伙又一次朝他的脸上打去。”

    “好小子!”比尔说。

    “他把科恩彻底打垮了,”迈克说。“你知道,依我看科恩往后再也不想揍人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勃莱特的?”“今天上午。她进房来拿点几东面。她正在护理罗梅罗这小子。”

    他又倒了一杯啤酒。

    “勃莱特很伤心。但是她喜欢护理别人。这正是我们当初打伙在一起的原因。她护理过我。”

    “我知道,”我说。

    “我喝得相当醉了,”迈克说“我想我将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这件事真可笑,但是叫人不大愉快。我觉得不大愉快。”

    他喝光了啤酒。

    “你知道我把勃莱特数落了一通。我说她要是跟犹太人和斗牛士这号人一起招摇过市,她准会碰到麻烦。”他探身过来。“嗨,杰克,我把你那瓶喝了行不行?她会给你再拿一瓶来的。”

    “请吧,”我说。“反正我也没打算喝、”

    迈克动手开酒瓶。“你给我开好吗?”我拧开瓶盖上的铁丝夹子,给他倒酒。

    “你知道,”迈克继续说“勃莱特当初真不错。她一向总是那么好。为了跟犹太人、斗牛士以及诸如此类的人来往,我给了她一顿臭骂,可你知道她说什么来着:‘是啊。我同那位英国贵族过的一段生活可幸福得要命啊!’”

    他喝了一口酒。

    “说得真有道理。你知道,给勃莱特带来衔头的那个阿施利是个航海家。第九代从男爵。他从海上回家,不肯睡在床上。总叫勃莱特睡在地板上。他最后变得实在叫人难以容忍了,老是对她说要杀死她。睡觉的时候总带着支实弹军用左轮手枪,等他睡着了,勃莱特常常把子弹取出。勃莱特一向过的可不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太不应该啦。她是多么想享受人生乐趣的啊。”

    他站起来。他的手在颤抖。

    “我要回房间去了。想法子睡一会儿。”

    他微微一笑。

    “在这种节日里,我们往往太欠睡了。我要从现在起,好好地睡个够。不睡觉太难受了。使人神经怪紧张的。”

    “中午在伊鲁涅咖啡馆再见吧,”比尔说。

    迈克走出房门。我们听见他在隔壁房间里走动的声音。

    他按了铃,侍女前来敲他的房门。

    “拿半打啤酒和一瓶芬达多酒来,”迈克对她说。

    “是,少爷。”

    “我要去睡了,”比尔说。“可怜的迈克。昨天夜里为了他,我跟人大闹了一场。”

    “在哪儿?在米兰酒吧?”

    “是的。那里有一个家伙,有次在戛纳替勃莱特和迈克还过债。他太恶劣了。”

    “这段历史我知道。”

    “我可不知道。谁也不该有权利诽谤迈克。”

    “事情就恶劣在这种地方。”

    “他们不该有这种权利。但愿千万不能让他们有这种权利。我要睡觉去了。”

    “斗牛场上有人被牛抵死的吗?”

    “好象没有。只有受重伤的。”

    “在场外跑道上,有个人让牛挑死了。”

    “有这么回事?”比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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