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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让我和谁演?”

    “陶卉。”

    邵其平做出这种考虑,要么就是他不知道有人在闹我与陶卉,要么就是他认为这仅仅是个孩子间的玩笑,大可不必认真。

    我哑默着。

    “陶卉一直是很喜欢这个角色的。”

    “她愿意吗?”

    “我还没有对她说。但我想她肯定会愿意的。那个角色很适合她演。”

    “”“你答应了?”

    “让我想想。”

    “别再想了。杜镇长那天看完节目,当天就把余佩璋找去了,说我们的节目好。过几天,文化站还要让我们出一台节目呢。”

    我答应了邵其平。邵其平高兴。我出门时,他微微表示了一点遗憾:“你就是个子长得稍微矮了―些。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我没有回宿舍,独自一人跑到宿舍后面的大河边上。我躺在河坡上,直觉得心在有力地撞打地面。“我要和陶卉演小两口!”这突然产生的、料所不及的方案,使我惊慌、激动、害臊得几乎不能承受。我的脑子里热烘烘的,像这燃烧着赤日的天空。我的思绪混乱如麻,完全失去了对这件事情的判断,只有一些想像出来的场景,在脑际―闪又一闪,心也便随了这些场景一惊再一惊。

    我爬起来,朝水中―块接―块地砸着泥块,水面上便出现―层又―层的波纹。又一块泥块飞远了,朝―个路过的木排飞去,并正巧落在小窝棚前的铁锅里,把那里面的稀粥激起来,掌排的就骂:“你这个小杂种!”我一看那是个老头,就立即还嘴:“你这个老杂种!”老头说:“你这个小杂种站在那儿别动!”

    他用竹篙将木排往岸边揽,可那木排十分笨重,很难被一下揽到岸边。我就在岸上大叫:“使劲呀!使劲呀!我站在这儿等着哪!”并且又捡了一块泥块砸过去,激了那老头一身水花。那老头急眼了,扔下竹篙,竟然跳入水中,朝岸边游来。我故意坐下了,像个坐在游泳池边上观看恋人游泳的情人,看着他在水中游动时的衰老而滑稽的形象,还嘻嘻地朝他笑着,直到他快游到岸边了,才爬起来跑。老头上岸时,滑了―跤,我就掉过头来哈哈大笑。老头一边骂着“小杂种!”一边爬起来。我撒腿就跑,一直跑到老头完全失去追赶的信心为止。而那时,我已跑到学校的篮球场边上了。一只篮球正好滚过来,我没有将球踢回球场,却飞起―脚,将球―脚踢到球场边上的水沟里。踢完了就往油麻地镇上跑。后面就有人骂:“林冰个浑蛋!”我去傅绍全家坐了一会儿,又到许―龙的理发店里坐了―会儿,但都是心不在焉,许多次说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天黑时,回到学校,晚饭吃了些什么,全然不觉,似乎都吃到肚皮外面去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小戏的台词:我走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也不知道――背包里有一双鞋两双袜子,你要走那么长的路呢不觉之中,我就跌到了虚幻起来的离别情景之中,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垂柳依依、桥下流水汩汩的场面,就出现了陶卉―副满是企盼、依依不舍、好不让人冷爱的神态,就听见了陶卉那纯净的、温暖的、使人不能不心头发热的叮咛声。我就反复地说:“你回去吧,你回去吧”并且是望着她那含了万种柔情的眼睛说。她固执着站在那儿,就站在那儿

    当我想像着这个小戏中的一段对唱,并且一松手―拉手,做着那些旋转之类的动作时,我于黑暗中紧闭了眼睛,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慢慢地体味那两只手相触时的感觉:握在我手中了,那只白净而柔软、细长而温暖的手,那只灵巧的撩乱人心的手,我的手却在那一刻变得冰凉,并且索索发抖。当我把手放到胸口时,那手竟然真是冰凉的。

    马水清听到我的床发出“吱呀”声,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林冰,快点睡吧!”

    我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宿舍,坐到了门槛上。

    对面的校园里,有一盏小马灯如同幽灵在游荡。那是老校长王儒安在巡夜。这油麻地中学仿佛是他营造起来的王国,这王国里有金山银山,这金山银山就像是他王儒安的私有财产一般。他要厮守这满是金山银山的王国,直到合眼为止。他居然一直游荡到宿舍门口,见了我,问:“林冰,你还不睡觉,坐在门槛上做什么?”我回答他:“屋里太热,热得睡不着。”他“噢――”

    了一声,又朝别处游荡过去了。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王儒安总有一日要重新坐到他的王位上!

    月光在前面的林子里,像被罩在网中的一只丰满的大白母鸡。远处水中的鱼跳,反而将夜衬得静如万年的沉睡。

    我终于累了,回到了床上。

    起床前,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邵其乎的那句话:“你就是个子长得稍微矮了一些。”心里便又蒙了一层薄薄的自卑,并在清凉的早晨流出汗来。我把腿用力伸直,并鼓足劲,想把自己的身体抻长―些。后来,―个上午,都心灰意懒的,觉得若与陶卉―块儿演戏,自己会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于是,到了下午,就有了―个很可笑也很愚蠢的念头。

    我找了两根背包带,走到屋后无人常去的林子里。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那横出的树枝很粗,并且几乎是水平的。我爬坐到这根树枝上,把两根背包带的一头在树枝上拴牢,另一头各拴在一只脚脖子上。我用手抓紧背包带,将身体慢慢地滑下去。于是,就像―只蜗牛爬在一根草茎上。后来,我一松手,便倒吊着挂在树上了。我想,这样抻呀抻的,总会把身体抻长―些的。挂在那儿时,我不知怎么想起―个屠夫杀猪时的情景来了:他把猪杀了,取出肠子来。他要把肠子清洗干净,就将肠子的一头翻卷起来,然后一下一下地抖动,那肠子套在肠子里,就―寸一寸地翻出来,眼见着,他手中那根被翻好的肠子就一寸一寸地长起来。那时,我真愿意变成那根猪肠子。挂在那儿时,先是觉得倒着看这个世界很有趣,不―会儿就觉得脚脖子麻了,脑袋也沉得很,就勾起头,用双臂抱住身体,一寸寸地往上去,最后抓住背包带,又爬到树枝上。歇了一阵,再挂下去反反复复,非常辛苦。这样死抻了两天,晚上躺在床上,用脚够够床头的横板,觉得自己的身躯似乎真长了一些。白天在人面前一走,觉得自己似乎也真高大了―些。当下的欢喜,真是不待言说。

    这天,刘汉林不知要做什么,跑到林子里来,猛―见我用绳子挂在树上,一动不动,也不及细辨,掉头就跑,并大声地叫:“林冰上吊了!林冰上吊了!”马水清、谢百三他们几个,闻声跑来,也先是―阵恐怖,但马水清很快辨清了我是倒挂着的,就冲刘汉林骂起来:“你上吊才拴脚脖子!”

    我先是耷拉着脑袋胳膊闭着眼睛装死,听马水清一说,扑哧一声笑了,并爬坐到树枝上,看着他们还未来得及去除的恐怖神态,更大声地笑起来,身体―颤一颤的,颤得树动枝摇,树叶发出一片沙沙响。他们几个就朝我砸泥块,我解了脚脖子上的带子,跳下树就逃,―边逃,一边学着刘汉林的腔调叫:“林冰上吊了!林冰上吊了!”

    就在这天下午,我回了一趟家,向母亲索取了十个鸡蛋。我打算在与陶卉配戏、演戏的那些日子,一天生喝―个。据说,生蛋养嗓子,并可以使嗓子变得清亮。不想回到学校时,在白杨夹道上碰到了邵其平。他一见我就说:“我正要去找你。”

    我站住了。

    他说:“那个小戏不演了。”

    “”“陶卉不肯演这个角色。”

    第四节

    一连几天,我没有怎么出宿舍门。当时的心情,真好比是―个小公务员被上司叫去,当了那么多人的面,说要给他―个处长干干,这消息妇孺皆知了,他客也请了,甚至到处长办公室的椅子上都试坐了几回了,就连说话都有了点处长的腔调了,却又得到通知,说那个处长给别人干了。于是,他难堪、悲哀得想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

    偶尔走出一次宿舍门,还在路上碰到了陶卉,顿觉自己矮小不堪。她仍然是那样微笑着,谁也不看地走过去了。

    大约过了―个星期,我才从那难堪与悲哀中解脱出来。这天晚上,油麻地镇有一个从外地请来的文艺宣传队在大礼堂里演出。我便和马水清他们几个一块儿看去了。那个文艺宣传队的演出水平还不及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的水平,看了―会儿,觉得无味,马水清说一声“走吧”我们几个就一个个挤出了大礼堂。

    回学校,必得从陶卉家门口过。我没想到马水清他们几个已有预谋,在马水清和刘汉林各将一只胳膊放在我脖子上时,我还以为是个亲密的动作,心里挺舒服。走到陶卉家门口时,这两只胳膊突然收紧了,谢百三也一把抓住了我的裤腰,三人一起用力,将我朝陶卉家的门口推去,并大声地朝屋里喊:“林冰来啦!林冰来啦!”我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们,便推搡着还是―寸一寸地挨近了她家的门。那门缝里漏出灯光来。我真恨不能要咬马水清了,又咬不着。当时挣扎的感觉犹如梦魇,想逃跑,又跑不动,心中压抑之极,浑身立刻大汗淋漓。

    他们闹得太过分了,屋里忽然响起陶卉母亲的骂声:“谁家有娘养无娘管的,你们若喜欢他,就把你们的妹妹,要不就把你们的姐姐嫁他!”而且这骂声是朝门口过来了,马水清他们立即松了我跑掉了。我弯下腰来,在黑暗里找着一只刚才被他们踩掉了的鞋。那门突然拉开。我掉头一看,只见陶卉的母亲端了一盆水站在门口。她朝跑着的马水清他们继续骂着,看也不看就将一盆水随手―泼,正泼在我头上。我水淋淋地蹲在那里,―声不吭。她将门关上了,我找到了那只鞋,也没穿上,一手提着,狼狈地走向学校。

    我没有立即回宿舍,而是跑到小河边上,脱了衣服,在河中浸泡了很长时间,并站在水中将衣服都洗了一遍,然后拧干,带湿穿上,回到宿舍。见了马水清,我冷着脸说:“谁以后再提陶卉,就说明他自己想跟她好!”说完,我钻进蚊帐,再也不说―句话。

    大约在走出红瓦房之前的十天,马水清抱了一只肚皮瘪瘪的篮球,跑进宿舍对我和刘汉林说:“走,打篮球吧,打―场少一场了。”

    我和刘汉林都说:“好。”三人一路上又拉了几个人,―起来到篮球场。但篮球场又被杜高阳他们占了。我们几个就很扫兴。刘汉林对着场内叫:“你们双方听着,谁渝了三个球,谁就下,大家轮着玩!”

    杜高阳,杜长明――人种的儿子,双手叉在腰间(他酷爱这个领袖式的动作),朝我们不屑―顾地看了一眼,跑动着,朝一个抢了球的同伴大声叫着:“给我!给我!”谁抢了球,他都这么叫着:“给我!给我!”与杜长明相比,杜高阳是―个退化了的人种形象。他长得很高,腿与上身的比例似乎不很合适:腿太长,上身太短,走路时总让人联想到踩高跷。他有两片厚厚的发乌的嘴唇,有一对短小、眼珠微凸的眼睛。我倚在球架的术子上,斜眼看着这个人种的后代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十分不自在。

    战不几回合,杜高阳他们连丢了三个球,这时,我们几个便都走进场内。

    杜高阳问:“你们要干什么?”

    刘汉林说:“什么干什么?刚才不是说好了的,哪一方输三个球就下场吗?”

    杜高阳双手叉腰,歪着脖子“谁答应你们了?”他还特地瞟了我一眼,从他的同伴手中抓过球去,说:“继续打!”他们就又打了下去。

    我们几个只好退到场外等着。

    杜高阳他们对方的―个队员,一时无球得手,借空走到我面前“不是我们不愿意和你们打,是杜高阳他们不肯下。我们也没有办法”

    马水清倚在球架柱子上,掏出小镜子来照着。

    杜高阳依然叫着:“给我!给我!”

    那个队员没有给他球,自己投篮了,但没有投中,球落入对方手中。于是,杜高阳就跑上前去,对那个队员指手画脚地指责了―通。

    有―个队员终于给了杜高阳―球,但他没有接住。球从他手中滑脱出来,滚到了马水清的脚下。马水清用脚将球定住,一直等杜高阳走近了,才突然飞起―脚,将球踢给了我。我也用脚将球定住,见杜高阳走过来了,才很潇洒地踢起“足球”来。他紧紧地撵着。我见他快追上了,一脚将球踢进了一口烂泥塘中。这下,他不依了,抓住我的衣领,要我将球捡起来。我说:“好好好,我给你捡,我给你捡。”他这才松了手。我没有很陕去捡,等球场那边的人差不多都走过来了,才走到泥塘边上去。我将球在泥塘里反反复复地滚动了一番,直到上面全都沾了脏乎乎的烂泥巴,才从泥塘里将它捡起来。我朝杜高阳一步一步走去。在那十几步远的距离里,我一步―步都走得十分结实。我用双掌夹着龌龊的泥球,直走到他跟前,说了声:“给你!”同时突然将球猛一推,十分有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摇晃了一下,差点没跌倒下去。球滚到了人群里,人群一下炸开了。杜高阳―脸泥巴,像个小丑―样站在众人面前,许多人憋不住捧腹大笑。他朝我扑过来,马水清、刘汉林等,一字排开,将我挡在了他们的屏障之后。他们不住地冲着杜高阳嚷:“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杜高阳见冲不开这个屏障,就踮着脚看着我“林冰,你等着!”说完,去河边洗脸去了,后面跟了两个跟屁虫。

    我们也没有再打球,去了镇上。一直到吃完猪头肉,我心中仍然很兴奋。

    第五节

    就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八蛋带领的一伙人拦住了。

    八蛋只穿―条裤衩,晃着青蛙―样的大肚皮,叉开腿站在路中央。他说:“林冰,听说,你想和人家陶卉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什么东西!”

    我想从他身旁走过去,被从他身后跑出来的两个家伙堵住了。

    “你还忌妒人家杜高阳?你和人家杜高阳是比得了的吗?”

    八蛋说。

    “滚开去,让我走路!”

    八蛋说:“你想打架?”说完,就扭住了我的一条胳膊“小矮子,站起来不过*子那么长,还想要人家陶卉!”

    我一拳砸过去,打在了他的那个大肚皮上。他立即弯下腰去,疼得直咬牙。他带来的那伙人就一起上来,将我翻倒在地,接着就是―顿拳打脚踢。我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了。我的两个鼻孔都被他们打得流出血来。左腿的膝盖处也被打破,流出来的血沾了一层干土,干土被血弄湿了,黑糊糊地成了烂泥。他们这才放下我。我扶着―棵树站起来,靠在树干上喘息时,八蛋他们又过来了,把我推到了地头的一个大泥塘;里,然后他们就全撤了。

    我爬出泥塘时,浑身上下都是泥。我―瘸一拐地跑到水边,洗了很长时间,才将自己洗干净。我从河边爬上岸来时,看见乔桉坐在那儿。他回家也是走这条路。我一下子想到,他可能早就坐在那儿了,并且目睹了刚才的一切。他给了我―个乔桉式的微笑,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了。

    我没有回家,在路边一直坐到天黑,坐到鼻子里的血不再流,然后在黑暗里走向油麻地镇,走到傅绍全家,对在灯光下喝粥的傅绍全说:“借我―把弹弓。”

    “干什么?”

    “这你别管。”

    傅绍全将一把弹弓放在我手中。

    “再给我几颗子儿。”

    “大的小的?”

    “不大不小。”

    傅绍全就拿了一只小木盒,从中捡出几颗不大不小的子儿,又放到我手中“喝碗粥吧?”

    “不喝。”说完,我就离开了他家。

    我溜进镇委会大院,借着院墙和树木的阴影,来到杜高阳家门前的花坛下。杜高阳家有好几间大房子,都是公家掏钱,用上等的砖瓦和上等的木料盖成的,门前是―大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张桌子,但他家的人都没在桌旁坐着,看样子,是吃完晚饭了。

    有好几个人来找杜长明,都是请求什么事情的。杜长明一边跟他们说话,―边往前面的会议室走,说今晚还有个会。杜长明走后很长时间,我才终于等到杜高阳从屋内走出来。他躺到了一把藤椅里,用一把芭蕉扇拍打着蚊子,望着夜空一轮明月,很悠闲地开始了这天晚上的乘凉。我忍着蚊虫的叮咬,在心中盘算着如何狠狠地打击一下这“人种”的后代。我拨开花坛上的花丛,蹲在那儿,将弹弓在手中举了半天之后,终于射出去一颗子儿,随即,我听到杜高阳“哎哟!――”一声尖叫,并往后―仰,连人带椅子跌翻在地上。我立即逃出镇委会的大门,蹿上田野间的小路,向家中跑去。

    星期一,我看到杜高阳的左颊上,用蜘蛛网―样稠密的胶布条贴了一大块纱布。几乎快被纱布遮住的眼睛也红肿了。我不禁有点后怕:万―射中了他的眼睛怎么办?

    我当然被首先怀疑了。但出人意料的是,乔桉站出来为我作证,说:“那天晚上,我和林冰是―道走的。路上看人家打架,耽搁了很久,分手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了。”而杜高阳被射击却是七点多钟的光景。

    很快,我们就毕业了。关于以后的情况,校长汪奇涵在毕业生大会上说:“会不会还有高中?你们中间又有谁能上高中?怎么个上法?在家等通知吧!”

    我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将近―个月,终于听到了消息:高中还办,但不考试,只由贫下中农推荐,然后由镇党委和油麻地中学审查、协商后再确定录取名单。我自然渴望着进人黑瓦房,于是就央求父亲求一求大队书记,让大队将我推荐上去。当小学校长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竟丢掉全部斯文,用一只麻布袋装了两只老母鸡,去了大队书记家。大队书记看着地上的麻布袋里有小生命在乱动,就对父亲说:“我们大队不推荐林冰,还推荐谁呀?”我高兴了一阵,可心中依然不安,一日一日地盼望着最后的结果。

    又熬了将近―个月,有人传来消息,说录取名单已张榜公布在油麻地中学办公室外面的大墙上了。我问传消息的人有没有我的名字,他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我就―路风样地跑到油麻地中学。墙下挤了很多人,我拼命挤进去,寻来寻去,终于没有能够棚口红榜上寻觅到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几乎要瘫软了。我低垂着脑袋从人群里往外走时,人们不知是可怜我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心理,居然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我走到了那口恐怖的荷花塘边,正要坐下来,刘汉林走来了。他也没有被录取。他―声不吭地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听到远处办公室的大墙下有―个女生哭了起来,心中也不免酸溜溜的。

    “有马水清吗?”我问。

    “有。”

    “有谢百三吗?”

    “有。”

    “有姚三船吗?”

    “有。”

    “有陶卉吗?”

    “你没有看见?”

    “我只管找自己的名字,头昏眼花的。”

    “有陶卉,当然有。”

    我看了一眼刘汉林,觉得我俩是被人抛弃了的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

    坐了很久,刘汉林说:“以后,你常到我家去玩吧。”

    “?。你也常去我家玩吧。”

    “?。”

    我们―起走到通往校外的大路上。路口,马水清他们几个早等在那儿。他们很少说话,半是高兴,半是难过。

    马水清说:“到宿舍里坐一会儿吧!”

    我说:“我要去的,我的那把胡琴还挂在宿舍的墙上呢。”

    于是,我们又―起回到了那间宿舍。

    我们之间仿佛都一下子变得生分起来了,各自都在找话说。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我问谢百三抹了―把汗,说:“听说还有―个多月。”

    “过些日子,柿子就熟了,别忘了去吴庄摘柿子。”马水清对我说。

    我答道:“?。”

    刘汉林说:“林冰,我们走吧。”

    马水清他们几个―直将我和刘汉林送出油麻地中学的大门。

    毕业那年,我虚岁已十七。那是―个难熬的暑夏。暑气使我的眼角上长了―个疖子,至今伤疤犹在

    ―九九三年五月十八日动笔于北京,

    一九九四年―月二十八日于东京写成初稿,

    其时,正逢东京的夜空飘着漫天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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