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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那个小时候叫唐纳德默温埃尔贝特的人知道,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好多天(多少天?谁知道?垃圾虫肯定不知道,毫无疑问)垃圾虫经常彷徨在印第安纳州保坦韦尔的街头,听到的满是乱七八糟的声音,双手总得抱着头防备随时扔过来的石头。

    嗨,垃圾虫来啦!

    嘿,垃圾虫,傻东西,这几天点火了吗?

    你把森普尔老太太的退休金支票烧掉时,她说什么了,垃圾虫?

    喂,垃圾虫,你想买煤油吗?

    你认为特雷霍特那儿的电休克疗法怎么样,垃圾虫?

    垃圾虫

    喂,垃圾虫!

    他知道那些声音不是真的,他只想大声呼喊,听听自己的声音在街上的回音。前面是擦洗店,过去他曾在那儿工作过,6月30日的早晨也曾坐在那儿,吃过一个大大薄薄的三明治,三明治夹有花生酱、果冻、西红柿和芥末粉。回音经过房屋和店铺,然后又折回自己的耳朵。不知怎么的,保坦韦尔空空荡荡,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们在那儿呢?他们总说他疯了,有些事儿,一个疯子也会思考的,他的家乡怎么会空荡荡的呢?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远处那只巨大的,白色的,圆圆的石油罐,矗立在去保坦韦尔和去加里和去芝加哥的三叉路口。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那并不是梦,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但并不是梦,他不能控制。

    你的手指被烧过没有,垃圾虫?

    你经常尿床吧,垃圾虫?

    仿佛有什么东西吹着口哨经过他身边。他低声啜泣着,举起双手,将三明治扔进垃圾里,头缩在脖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去加里的印第安纳130公路,途中要经过奇利石油公司巨大的贮油罐。他低声啜泣一会儿后,又去捡起三明治,使劲拍拍面包上的灰尘,重又开始大口咀嚼起来。

    这是梦吗?那时他爸爸还活着,司法官在卫理公会教堂门口将他爸杀死,从此他只能独自一个人生活。

    “喂,垃圾虫,格里利司法官杀死你老爸就像杀一条疯狗似的,你知道吧,傻蛋?”他爸爸温德尔埃尔贝特一直在奥图尔斯工作,据一些耸人听闻的传言,他有一支枪,他用枪杀了酒吧招待,然后回家,又杀了垃圾虫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噢,温德尔埃尔贝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怪家伙,那天晚上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很怪,保坦韦尔镇的所有人都喋喋不休地这么说。他本来还要杀垃圾虫的母亲萨莉埃尔贝特,可是萨莉抱着5岁的唐纳德(后来叫作垃圾虫)尖叫着逃了出来。他们在前面跑,他在后面开枪,子弹嗖嗖地落在公路上。待手枪射出最后一发子弹时手枪爆炸了,(手枪是温德尔从一个黑鬼那儿买的,黑鬼在芝加哥州街租有一个柜台)飞出来的碎片擦破了他的脸,他尖叫着拍掉手中的碎片,仍在街上追着,鲜血从双眼流出。就在他刚到卫理公会教堂门口时,格里利司法官坐在保坦韦尔唯一的警车里,命令他站着别动,放下枪。温德尔埃尔贝特指着作案用的枪的残骸,并没指着司法官,但司法官要么没注意那支枪已破裂,要么故意装不知道,但无论怎样,结局都一样,他用双管猎枪给了温德尔埃尔贝特两枪。

    嘿,垃圾虫,下次你要烧什么了?

    他四处寻找那个大喊的人听起来是卡利耶茨或者是和他一起流浪的一个小家伙卡尔,不再是一个小家伙,那就是他自己。

    也许现在他还是埃尔贝特而不是垃圾虫,就像卡利耶茨现在就是卡利耶茨一样,那个在小镇经销克莱斯勒海鸟车的汽车商,现在卡利耶茨消失了,每个人都消失了。

    他从擦洗店的墙边起来,沿着130号公路往小镇西北走了1英里多路。小镇就像铁路图表上的模型一样小巧精致,离油罐只有半英里远。他一只手拿着工具箱,另一只手拿着一罐5加仑汽油。

    噢,太糟了!

    温德尔埃尔贝特死后,萨莉埃尔贝特在保坦韦尔的咖啡馆找了份工作,幸存下来的小孩唐纳德默温埃尔贝特在二年级时,开始在垃圾箱里玩火。

    留神,姑娘们,垃圾虫来了,他会烧你们的裙子!

    咦,一个疯子!

    到三年级,大人们才发现是谁在经常放火,司法官专门来找他。好心的老格里利司法官,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会在卫理公会教堂前杀死他父亲,而且后来成了他的继父。

    嘿,傻蛋,你的后爸怎么会杀你父亲?

    我不知道,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是垃圾虫,上帝会帮你的!

    哎!

    他这时正站在砾石铺的汽车人口登记处,由于提着工具箱和汽油,双肩酸疼。门上挂着“奇利石油有限公司,所有参观者均须办理登记手续!谢谢1

    停车场上有几辆汽车。垃圾虫绕过汽车,走近大门,大门微开着,他过去拉开大门。里面有一条狭长的楼梯盘旋着通向近处一个油罐的顶部,楼梯底部挂着一根链子,链子上摆动着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严禁入內!油站关闭。”他跨过链子,爬上楼梯。

    他母亲和格里利司法官结婚是不对的。他上四年级时开始在邮箱点火,那年他烧掉森普尔老太太退休金支票,他又被抓住了。萨莉埃尔贝特格里利有一次歇斯底里发作,因为她的新丈夫提出要把这男孩送到特雷霍特那里去。

    (你以为他疯了!一个10岁的男孩怎么会疯的呢?你是否想杀掉他!你杀了他父亲,现在又想杀他!)

    格里利只能把这男孩带到学校主管那儿,因为他也不能把一个10岁的小家伙送到青少年教养院去,除非想与新婚的妻子离婚。

    爬呀爬呀,双脚踩在楼梯钢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能感到这声音传下楼去,没有人往这扔石头。露天停车场的汽车看起来像玩具考杰狗似的。风声呼呼地在他耳边轻轻吹着,远处有一只小鸟在鸣叫,远处茂密的树木和广阔的田野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晨雾中。当他踩着螺旋形钢梯上去时,他高兴地微笑着。

    他走到油罐圆形的平面上,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世界屋脊上,如果他够得上,真想抓一把蓝天上的云朵。他放下汽油罐和工具箱。极目远眺,在这儿实际上已能看见加里,因为现在各工厂的烟囱已不再冒烟,视野很宽。芝加哥像海市蜃楼一样若隐若现,遥远的北方有一道微弱的蓝光,那里可能是密执安湖。温馨的空气,使他联想起在明亮的厨房里平静地吃着早餐。

    他放下汽油,拿起工具箱走向油泵,凭着直觉操作机器,尽管没什么认识的但也没什么可思考的,他只是简单地用眼扫视了一番,双手就在油泵上迅速地动了起来。

    喂,垃圾虫,你为什么要烧掉教堂?你为什么烧掉学校?

    五年级时,他在塞德利附近小镇的一套无人居住的房子里玩了一次火,这套房子烧成灰烬,他的继父格里利司法官想把他关起禁闭。

    (为什么?要是不下雨,我们镇一半都会被烧掉,这放火狂兔崽子真他妈的该死!)

    格里利一定要萨莉把唐纳德送到特雷霍特那地方去接受试验。萨莉说,如果他对她唯一的宝贝孩子动手,她就离开他,但格里利不听萨莉警告,自作决断,就这样,垃圾虫离开了保坦韦尔一段时间——两年,他母亲当年就与司法官离了婚,选民们罢免了司法官,格里利结束司法官生涯,到加里的一条自动流水线当工人。萨莉每周去探望垃圾虫,每次总要痛哭一番。

    垃圾虫低声咬牙切齿地说:“给你点颜色瞧瞧,王八蛋。”然后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是否有人在听他发的毒誓。当然没人,他在奇利石油1号贮存罐顶上,除他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人,除非有鬼。他的上面,只有大朵的白云在飘动。

    油泵里开始往外喷射汽油,口径足有2英尺多,软管还在不停地往油罐里灌着,灌满了无铅汽油后,流出来的油像一道闪闪发亮的喷泉。垃圾虫往回退了几步,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情,他扔下手中的扳手和斧子。

    他不需要自己带来的汽油了。他捡起那罐汽油,大喊一声“投弹完毕1就将它扔了出去。他极有兴致地看着罐子落在楼梯上,反弹了几下,转了几圈,终于落在了地上,罐子喷出琥珀色的汽油。

    他转回到溢出汽油的管子旁,看着那一坑闪闪发光的汽油。他从贴胸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兴奋和激动。火柴盒正面是一个广告气球,气球上写着“如果在芝加哥拉萨尔通信学校上学,你将受到很好的教育。”

    我站在一颗炸弹上。

    他想。他闭上眼睛,恐惧而又恍惚,全身感到了以前那种冷淡的刺激。

    哎,垃圾虫,他妈的,你真是个放火狂!

    他13岁时,特雷霍特把他放了回来,尽管他们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治愈,但特雷霍特说,他好了。他们需要他住的床位,好让其他几个小疯子再呆两年。垃圾虫回家了。他在学校做课堂作业似乎抓不住要点,总是不会做。在特雷霍特那儿,他们给他电击治疗,当他回到保坦韦尔时,他想不起以往的事情,学习时一大半要点都记不住,参加考试时最多能得60分,或40分甚至更低。

    尽管,已有一段时间他没玩火,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杀父亲的司法官消失了,他在加里的工厂安装车灯。他母亲后来在保坦韦尔咖啡馆工作,一切都很好。当然,奇利石油公司的那些白色的油罐,在他想象中经常会乘着火焰腾空而起。他经常想奇利石油公司的油罐会怎样升上去的,三声单独的爆炸声,声音大得足以使的耳膜裂成碎片,三团火(儿子,父亲还有可怕的杀父亲的司法官)的光线强得足以刺瞎眼睛。熊熊大火将会没日没夜地燃烧几个月?或者也许根本不会燃烧?

    他发现夏天的微风噗噗地吹灭了他点的头两根火柴,他将变黑的火柴头扔掉。右边油罐顶的边缘有一圈高栏杆,右边有一条小虫在油中挣扎,我就是那条虫,他愤愤地想,这是什么世道,上帝不仅要让我像这条虫一样活在一堆粘乎乎乱糟糟的东西中,而且要让你活着,挣扎几小时,或许几天像他这种情况,或许就要几年。这是一个应该毁灭的世道,他低头站着,风平息下来后,他准备点第三根火柴。

    他刚回来那会儿,人们都叫他傻瓜,笨蛋,放火狂,只有三年级时的班长卡利耶茨还记得他叫垃圾虫,那是唐纳德的绰号。16岁时,他经母亲许可离开了学校。你希望干点什么?在特雷霍特那儿他们用电击他。要是我有钱,我就会控告他们。电击治疗,该死的电椅子,我恨它!)去擦洗店工作吧。洗车头顶灯洗车门槛板检修刮雨器擦玻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他一出现,人们就会从街头或经过的车里对他大喊,他们想知道森普尔老太太(已死了4年)在他烧掉她的退休金支票时说了什么,想知道他烧塞德利房间时,是否弄湿了那张床。他成了人们闲谈的话题,他们在糖果店前,或在奥图尔斯里喝咖啡时总在一起奚落他。垃圾虫走在路上时,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魔怪的声音,最难以忍受的是从街角飞出的石头。有一次,有人从驶过的汽车里向他扔了一罐半满的啤酒,砸在他的前额上,疼得他跪了下来。

    这就是生活:各种声音,偶尔飞来的石头,还有在擦洗店洗车。他在中午休息时,总坐在今天一直坐的地方,吃着母亲为他做的熏肉、莴苣、番茄三明治,看着奇利石油公司的油罐。

    不管怎样这就是生活,直到有一个晚上,他发现自己提着一罐5加仑汽油走进韦理公会教堂,把汽油洒得到处都是,角落那堆赞美诗集上洒得最多。他停下来想了想:这就糟了,也许比那次更糟,简直是愚蠢,他们会知道是谁做的,即使是别人做的,他们也会以为是我做的,他们会“赶你走”但是他一闻到汽油味,脸上的愁云就无影无踪了。他把汽油罐倒了过来,顺着中心的过道一直朝前走,汽油喷射出来,流淌在通往圣坛的路上。

    然后他回到门口,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盒木制火柴,擦着后,把火柴扔到那堆湿淋淋的赞美诗集中,火噼里啪啦着起来了。第二天他骑车到北印第安纳州修正中心,看看烧得只剩下骨架的韦理公会教堂。

    只有卡利耶茨斜靠在擦洗店门口的电线杆旁,幸灾乐祸的神色挂在他的嘴角,卡利向他高声喊着告别词、悼词,祝福他一路平安。

    嘿,垃圾虫,你为什么要烧教堂?你为什么要烧掉这座学校?

    他为教堂进监狱时才17岁,18岁时,他们把他转到州监狱,他在那儿呆了多长时间?谁知道?垃圾虫肯定不知道,监狱里没有人在乎他烧掉了韦理公会教堂。监狱里的人做的比这更坏,谋杀、弓虽。女干,有人将图书管理员老太太的脑袋打裂了。在监狱里有几个同狱犯人总对他动手动脚,有些人则喜欢让他抚摸。他并不在意,那都是熄灯以后。一个秃头的男人说他爱他。我爱你,唐纳德,那肯定比挨飞来的石头要好得多,有时他想永远呆在这儿。但有几个晚上,他梦见了奇利石油公司,梦中石油公司总是孤零零的,打雷似的爆炸声总是接二连三的3下,声音听起来是砰-砰!砰!大白天他就用锤子重击薄铜,镇里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向北张望,望向加里,望向3个油罐矗立着的地方,3个油罐就像涂过石灰水的大号锡罐。卡利耶茨正在向一对刚有小孩的年轻夫妇推销开了两年的普利茅斯汽车,他也停下了推销,向油罐看了看。奥图尔斯和糖果店里的人纷纷冲出外面,留下了啤酒和巧克力饮料。他母亲惊呆在咖啡馆里的收款机旁,新到擦洗店的男孩弄坏了他一直在擦的车前灯。当那种巨大的不祥的声音每天从薄铜片中传出来时,人们总要向北张望。砰!这就是他所做的梦。

    当这个奇怪的疾病来临时,他在监狱成了一个享有特权的犯人,他们将他送到医务室。几天前,已没有更多的病人,因为得病的那些人现在都已死了。其他的要么死了,要么跑走了。有一个名叫贾森

    戴比斯的年轻警卫,他坐在给犯人取送衣服的卡车后面,对着自己开了枪。

    除了家,他能到别的什么地方呢?

    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脸颊,他安详地死了。

    他又划了一根火柴,然后扔了过去。火柴落在一个小汽油池里,汽油着火了。火焰是蓝色的,渐渐地蔓延过去。看着这一切,几乎使他迷恋得目瞪口呆。他跨上油罐顶的楼梯,回头再看一眼,穿过热气腾腾的烟雾,他看见油泵像海市蜃楼似的忽隐忽现。有两英尺高的蓝火焰向油泵蔓延过去,向油管蔓延过去,那条虫已不再挣扎。除了静寂什么也没有。

    我只能让一切发生。

    但是他似乎不想,似乎含含糊糊地,他的生活可能有另一种目标,有些极重要的事情。因此他感到害怕。他飞快地跑下楼梯,鞋踩在楼梯上发出丁当声,手扶着陡峭的生锈的扶手,飞快地滑了下去。

    爬呀爬,绕呀绕,不知道有多长,直到出油管口的烟雾着火了,火的热量通过管子,进入油罐内部。

    头发从前额飞了起来,一声吓人的呻吟从嘴里发出,风在耳旁呼啸,他冲了下去。这时他走在油罐中间ch字母,字母是黄色的,足有20英尺高,他跑呀跑,如果他飞起的双脚被什么钩住,他会像汽油罐打滚一样摔下来,他的骨头会像枯萎的树枝一样折断。

    地面越来越近,白色的砾石围绕着油罐,砾石的外围是绿色的草坪,露天停车场的汽车看得越来越清楚。他似乎一直在漂浮,漂浮在一个梦中,永远到不了底部,使劲地跑啊跑,最后仍无路可走。挨着他的是一个炸弹,导火线已点燃。

    突然听到高高的顶部砰的一声,就像7月4日燃放5英寸长的爆竹。有一声模糊不清的丁当声,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飘过,原来是一截出油管。他又害怕又饶有兴味地看着,油罐整个全变黑了,并逐渐拧成一种说不出来的形状。

    在最后25英尺,他将一只手扶着栏杆,用手一撑纵身一跳跳了下去,手臂被什么东西猛咬了一口,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他落在砾石上,砾石蹭破前臂的皮肤,但他几乎感觉不出来。他现在极其恐惧,天似乎已经很亮了。

    垃圾虫爬了起来,伸出头,左右前后活动一下,盯着看了看,才开始跑了起来。中间油罐的顶上已变成黄色的一点,那一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大。整个油罐随时可能爆炸。

    他跑着,右手拍着受伤的腕部,他跨过停车场的护栏,踏在沥青上,飞快地穿过停车场,然后沿着宽宽的砾石路直跑,回到130号公路。他横过公路直跑,想跳进远远的水沟里,结果落在松软的枯叶和湿苔上,手抱着头喘着粗气,身体蜷曲得像把大折刀。

    油罐爆炸了。不是砰!而是砰!啪!那巨大的声音,同时又是那么短促,以至于他感到他的耳膜震裂了,眼球快凸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整个空气都变了,接着是第二声爆炸声,然后是第三声。垃圾虫在枯萎的树叶上蠕动,无声地呻吟着,他坐了起来,举起双手捂着耳朵,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在他身上,他啪地倒了下去。

    他后面的小树苗向后弯了下去,叶子疯狂地发出啪啪声,就像刮风天气汽车场上的三角旗。一声轻轻的爆裂声后,有几根树枝折断了,好像有人用枪在打靶。燃烧着的油罐碎片飞落到路的另一边,有几片实际上落在路上,碎片击在路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砰!啪!垃圾虫再一次坐了起来,看见奇利石油公司的停车场外围有一棵巨大的火树,黑烟滚滚向上翻腾,直升到令人惊异的高度,直到风把它分开。有烧烤的放射热穿过马路向他袭来,他的皮肤紧绷,感到火辣辣的疼,双眼涌出泪水。一个燃烧着的大块金属,最宽处有七英尺多,像一块钻石似的,从天空掉了下来,落在离他左侧20英尺的水沟里,湿苔上的干燥枯叶立即着了起来。

    砰!啪!砰!啪!如果他留在这儿,他会死于急速燃烧。他匆忙站起,开始沿加里方向的公路跑了起来。呼吸变得越来越热,空气开始像重金属似的,充满了汽油的恶臭味,好像整个把他包围了起来。热风撕破了他的衣服,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微波炉里挣扎。

    当越来越大的空气压力导致奇利石油公司办公大楼内部爆炸,在另一种轰鸣声中,刀片似的玻璃呼啸着穿过空气。大块的混凝土和煤渣块像下雨似的从空中落下来,落在公路上,大约25磅重的一个厚钢碎片发出飕飕声从空中切入垃圾虫的衬衫,划破皮肤,一个更大的碎片掠过他的头顶,啪地掉在脚前,然后又弹了出去,地上留下一个大坑。他拼命地跑着,头上流出的血就像他那特别的脑袋能喷射2号热油似的,也在着火。

    砰!啪!那是另一个油罐。他前面的空气阻力似乎越来越小,一只温暖的大手从后面用力推他,这是一只适合他身体从头到脚每一条轮廓线的手,那手推他向前,仅让他的脚尖落地。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大风筝,在风的吹动下,一直飞到蓝天,风不知吹向何方,他只能无助地使劲尖叫。

    一连串的爆炸后,上帝的弹药库在火焰中毁灭,魔鬼撒旦在撒泼,青面獠牙的小鬼在狞笑,从此他们只知道垃圾虫这个名字,唐纳德默温埃尔贝特将永远地消失了。

    满目疮痍:汽车抛在路上,斯特朗先生的蓝邮筒,一条断腿死狗,掀进玉米田的机动车。

    这时,那只热手不那么用力推他了,阻力又回到他面前。垃圾虫冒险地往后看了一眼,看见立着油罐的土墩处是一堆火。所有的东西都在着火。路本身似乎也在着火。

    他又跑了400多米,然后上气不接下气蹒跚地走了起来。离着火处1英里远,还能闻到那种烧得正欢的味儿。没有救火车和消防人员去扑灭,风吹向何方,火就会在何方燃烧,可能会烧几个月。保坦韦尔会消失,火势会向南扩展,毁坏房屋、村庄、农尝庄稼、草地、森林。可能会烧到特雷霍特那么远的南方,会烧到他一直呆着的地方,火会烧到很远!

    他的眼睛又转向北方,转向加里的方向,他能看见那个小镇,能看见安详矗立着的高大的烟囱。芝加哥远离这儿,途中有多少个油罐?多少个汽油站?多少列载汽油和易燃品的火车静静地呆在车站?多少个乡村?多少个城市?

    夏天的太阳照射下,整个乡村都会燃烧的。

    垃圾虫龇着牙,站了起来,开始走路。皮肤已变得龙虾似的通红,他没感觉到,尽管天黑下来了,但他还很清醒。前面的火越来越旺,他眼里充满了绝望。

    第35章

    “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丽塔直截了当地说。她站在公寓的小阳台上,清晨袭袭凉风将她从昨晚的梦魇中拉回。

    “可以。”拉里说。他坐在餐桌边,吃着油煎鸡蛋三明治。

    她转过来,脸色显得十分憔悴。拉里第一天在公园上见到她时,她看上去就有40岁,但今天看上去有60岁,手指哆哆嗦嗦地夹着一根烟,先叹了口气,然后才紧张不安地吸着。

    “我明白,我很危险。”

    他用餐巾抹了抹嘴“我明白你处境危险,”他说“要排除险境,我们必须走。”

    她的面部肌肉耷拉着,并没因此高兴起来(尽管不是故意的),拉里认为这样会使她看上去显得更老。

    “什么时候?”

    “就今天,行吗?”他问。

    “你是个可爱的男孩。”她说“你还要咖啡吗?”

    “我自己会冲的。”

    “你坐着别动。过去我丈夫总是要我给他冲第二杯咖啡。他吃早饭后,除了弄个发型,其余的时间都花在华尔街日报或者某些廉价的惊险小说上,诸如博尔、加缪、弥尔顿,这些书没有深奥的知识,但肯定有一定的吸引力。你可真像他。”她转过身去了小厨房“你瞧,害羞得脸都藏在报纸后了。”

    他含糊地笑了笑。今天早晨,她的表现似乎很不自然,昨天下午也是。他记得在公园遇见她时,她的谈吐含蓄又害羞,昨天下午以来,却多了几分温柔,就像软糖。

    “给你。”她走过去。放下咖啡杯,她的手还哆嗦着,以至滚烫的咖啡溅在他的手臂上。他猛地缩了回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

    “噢,对不起1她的脸上显出极度的惊愕,几乎到了可怕的程度。

    “没事。”

    “对不起,我去拿块凉毛巾坐在那儿别动我真笨真愚蠢”

    她说着就大声哭起来,刺耳的哭声,听起来就像她看到最亲的朋友惨死的场面,而不是轻轻地烫了他一下。

    他起来将她扶住,倒不在乎她这种冲动的感情,而丽塔则紧紧抱着他,像一个爪子似的——“宇宙上最大的爪子”紧紧地抓着拉里。他不高兴地想,该死的,你真不是个东西。我们得走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干了些什么,我并不喜欢这样,对不起”

    “没事,没事。”他一直在机械地安慰着她。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那保养得很好的但已有些灰白的头发(实际上她看上去一切都好,因为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浴室度过的)。

    臭味从公寓起居室和阳台右侧的门,窜了进来。这种臭味让你弄不清到底是什么,你可能说像发霉的桔子味或变质的鱼味,实际上都不是,那是一种腐烂的尸体味,几千人在屋外腐烂着,所以你想尽快离开。

    曼哈顿还在运转,拉里认为时间也不会太长了。城市绝大多数地方的灯已熄灭。昨天晚上,他在丽塔睡着后,走到阳台上。从这儿往下看,布鲁克林的大多数地方和奎因的全部的灯都已熄灭。通往曼哈顿的110号路,一片黑暗。沿着另一条路还能看见尤宁城也可能是贝荣城隐约的灯光,而新泽西方向却黑乎乎的。

    黑暗意味着失去光明,另一方面,意味着空气的沉闷。6月中旬后,静静地死在公寓里的所有人现在都开始腐烂,每当他想到这些,脑子就会浮现出在公园1号公厕中见到的那一幕。他梦见过这些,在他的梦里,黑暗的生活在向他召唤。

    另一个麻烦是他个人的,就是昨天他们去公园时,她一直是快乐的,谈笑风生,但回来时,她被他们所发现的东西困扰,她一下子变得苍老了。一个怪物似的人躺在一条小路上,旁边有一大滩淤血,眼镜粉碎,左手僵硬着,一直在叫喊不停。

    她不停地尖叫着,当她的歇斯底里最终安静下来时,她坚持要把那人埋了。之后,他俩回到公寓,她又变得温柔起来。

    “没事,”他说“只是一点烫伤,皮肤几乎不红了。”

    “我给你上点药膏。药箱里有药。”

    她想走,他紧紧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她抬头看了看他。

    “你最主要的是要吃点东西,”他说“炒蛋、烤面包、咖啡,然后我们去弄张地图,找找离开曼哈顿最便捷的路。我们得赶快走,你明白的。”

    “我明白我想我们得离开。”

    他进入厨房,从冰箱取出最后两个鸡蛋,打进碗里,将鸡蛋壳扔进垃圾袋里,开始搅拌鸡蛋。

    “你想去哪儿。”他问。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走哪条路?”他不耐烦地问。然后把牛奶加到鸡蛋里,将平底煎锅放在炉灶上“往北?是去新英格兰那条路。往南?我真的不太清楚那个地方。我们该走了。”

    一声奇怪的哭泣,他转过身,她正看着他,双手在衣服的下摆处蹭来蹭去,眼泪从眼睛里流出。她极力控制自己,但没有用。

    “怎么啦?”他走了过去,问她。“这是怎么啦?”

    “我吃不下,”她低声啜泣着。“我知道你想让我我会努力地但是这臭味”

    他穿过起居室,关下玻璃窗。

    “好点了吗?”

    “好点了,”她急切地说“好多了,我现在能吃了。”

    他走回厨房,拨了拨鸡蛋,鸡蛋已开始冒泡。抽屉里有一块菜板,顺着摸下去他碰到了一大块美国干酪,他切了一小堆,洒在鸡蛋上。丽塔回到了房间,一会儿,德彪西的乐曲充满了这个公寓,正合拉里的口味,又轻松又好听,他不喜欢轻松的古典音乐。如果你要他妈的欣赏古典音乐,你就应该全力以赴地欣赏贝多芬或瓦格纳或其他一些名人的曲子。为什么他妈的在这儿放呢?

    她心不在焉地问他将来的生活怎么办听到这句话,他有些忿恨地跳起来。对一个人来说“生活”这样一个简单的词从来就不成问题,我是一个摇摆舞曲的歌唱家,他告诉她。录音带唱了一会儿,他换了一个带子,这是一种爵士乐,她点了点头。他没有欲望要告诉她关于“宝贝,你满意你的男人吗?”之类的话,那是过去的事儿。过去的生活和现在这种状况的区别是如此之大,他还真没有领会到。

    他将鸡蛋盛到盘里,冲了一杯加了奶油和糖的速溶咖啡,她喜欢这种饮食(拉里赞成卡车司机说“如果你要了奶油和糖,你为什么不要咖啡?”)。他将做好的东西端上桌子。她坐在一个垫子上,举起双肘,面向立体声音响。德彪西的乐曲像溶化的黄油从音响里滔滔不绝地倾泻出来。

    “这儿有汤。”他喊道。

    她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走近桌子,看着鸡蛋,就像越野赛跑者碰到一系列的障碍物,然后开始吃起来。

    “很好,”她说“你真行,谢谢。”

    “你现在这样更让人喜欢,”他说“你看,我所要建议的是这个,我们沿着第5大道到第39大道走,然后向西,由林肯隧道穿过新泽西州。我们沿着495路西北到帕塞伊克,然后那鸡蛋行吗,没变质吧?”

    她微笑着“很好。”她叉起一大口塞进嘴巴,随后呷了一口咖啡“正是我想要的。继续说,我正听着呢。”

    “从帕塞伊克的西部到公路就够清楚的了。然后我想我们会转向东北,走向新英格兰。做一个钮扣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要长一点的,我想它会结束我们之间的许多争吵。也许会在缅因的海边造一幢房子。基特、纽约、韦尔斯,也许是奥甘奎特。

    他在讲这些时一直望着窗外,这时他回过头,看见她像在微笑,又像因疼痛和惊吓似的张着嘴,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丽塔?上帝啊,丽塔,你怎么啦?”

    “对不起。”她回过神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进起居室,一只脚被她一直坐着的那个跪垫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丽塔?”

    她走进浴室。他恼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站了起来,跟着走了进去。上帝,他最讨厌别人呕吐,就像自己也要呕吐似的。浴室里美国干酪的臭味使他也想作呕。丽塔双腿盘坐在淡青色瓷砖地板上,头虚弱地俯临在抽水马桶上。

    她用一小块卫生纸擦了擦嘴,然后求饶地看着他,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对不起,拉里,我吃不下了,真的,很对不起。”

    “我的天哪,要是你早知道会吐,你为什么还要吃?”

    “因为你想让我吃,而我不想让你生气,但你还是生气了。对吗?你还是生气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她第一次与他疯狂地莋爱。他为了忘记她那令人恶心的年龄他飞快地动作,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她在下面不停地扭曲迎合喘气,没个满足。在他正陶醉其中时,她轻轻地贴近他,他又闻到了她的香味,一种他母亲外出时使用的常用的昂贵的香水味,她低声乞求:你别离开我,好吗?你别留下我一个人,好吗?他猛地惊醒了过来。

    这时,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该发生的都很自然的发生了。他看见她的乳防下垂,条条静脉突起,当时他还恶心了一会儿,(这使他想起了母亲曲张的静脉)。但当她叉开腿,以惊人的力量夹紧他的臀部时,他就忘记了一切。

    慢点,她笑着说,要循序渐进才好。

    她推开他,起来拿烟时,他已快达到了高潮。

    你究竟在干什么?他惊奇地问自己。这时,他的粗大的家伙愤怒地指向空中,明显地跳动着。

    她微笑着。你的手空闲着,是吗?我也一样。

    他们停下莋爱,抽着烟。她轻松地谈论着各种姿势,谈着谈着,脸色发出光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停下了话题。

    现在,她拿起他的和自己的烟,捏得粉碎。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能完成你所从事的事,如果你不能,我很可能会使你心烦意乱的。

    他干完了,两人都很满意地进入了梦乡。4点钟后,他醒了一会儿,回味着前面的事儿。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有过许多次莋爱,但是与这次相比,以前的所做的都不能算莋爱。这一次比哪次做得都好。

    那么,她肯定有情人。

    这种想法又使他兴奋起来,他弄醒了她。

    昨天晚上他们一直干到听见了怪物似的大喊声。这些天一直有东西在烦扰着他,但他已经接受了,像这种东西,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如果这会使你感到有点精神病态,你就大胆继续干你的事。

    两个晚上前,他两点钟就会惊醒,听着她在浴室接水。他知道她可能又在服另一种避孕药。她还有一些她称作是“我可爱的兴奋剂”之类的药品,红色的。他猜想,在感冒流行前,她可能就一直在服药。

    她在公寓里处处有目的地迎合他,即使他在淋浴或想一个人放松一下时,她也站在浴室门口,还跟他聊天。

    但是现在

    他是不是必须带着她?上帝。他希望不是。她有时似乎比那次更有力。广告中没有真实的东西,他苦思冥想着。当他甚至照顾不了自己时,他怎样才有资格去照顾她?

    “没有,”他告诉她“我没生气,只是你明白的,我不是你老板,如果你不想吃,说就是了。”

    “我告诉你我说,我觉得我不想吃。”

    “他妈的。”他吆喝一声,又吃惊又生气。

    她低头,看着双手。他知道,她在极力忍着不哭,因为他不喜欢她哭。一会儿,他变得更生气,他几乎是大声嚷嚷:我不是你父亲,也不是你那当大亨的丈夫!你不需要我操心!你都比我大30岁了。接着他感觉到了自我蔑视那种熟悉的冲动,不知道他自己怎么回事。

    “对不起,”他说“我是个感觉迟钝的家伙。”

    “不是,你不是。”她哽咽着“只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跟上我昨天,公园里那个可怜的男人拉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我明白。”他说,但他对她还是不耐烦,甚至有点瞧不起。这才是一种真实的态度,怎么能不是?他们都在这其中,远远看它发展下去。他母亲死了,他看着她死的。她总说,对所有这些,她不知怎么的,她比他更敏感?他已经失去母亲,而她失去带她绕梅塞德斯旋转的这个男人,但不知怎么的。她的损失似乎更大。算了,这是废话,只是废话。

    “试试别对我发火,”她说“我会做得更好。”

    “我希望这样,我确实希望这样。”

    “你很好,”他帮她站了起来“继续说吧,你说什么?我们有许多事要做,你觉得能胜任吗?”

    “是的。”她说着。

    “当我们离开这个城市时,你就会好起来的。”

    她天真地看着他。“我会吗?”

    “会的。”拉里诚恳地说“你肯定会的。”

    他们走进第一个小屋。

    曼哈顿运动商店锁着门,拉里用一根长长的铁管在陈列窗上捅了一个洞,防盗警报器无情地在荒废的街道上尖叫着。他为自己挑了个大包,为丽塔挑了个小包,她按他的吩咐,往包里放进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他则把其他东西都塞进壁橱里找到的一个泛美航空公司航空手提包里,包括牙刷。丽塔穿着时髦,上身是宽大的衬衫,下身是白色丝绸裤子。拉里穿着一条褪色的蓝牛仔裤,一件白色的衬衫。

    他们把找来的冷藏食品塞满了大包小包。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又拿了一支0。30口径步枪及200发的子弹,他从扳机保险上抽出价格标签,漫不经心地扔到地上,标签上标着450美元。

    “你以为我们真需要那个?”她担忧地问,因为在她包里还有一只0。32口径的枪。

    “我觉得最好带上。”他不想多说,却想起了怪物似的叫喊者的丑陋结局。

    “好吧。”她小声地说。他从她的眼神里能猜出她也在想那个怪物。

    “这个包不太重,给你拎,行吧?”

    “噢,不行。这不行,真的。”

    “你走远了,就会重了,一会儿我会扛的。”

    “我能行。”她微笑着说。他们又走在人行道上,她看了看两条路后说“我们要离开纽约了。”

    “是的。”

    她转过脸,对他说“我很高兴,我觉得好像噢,我还是小姑娘时,我父亲老说,‘我们今天去旅行。’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拉里回赠了一个微笑,记得每个晚上,他母亲总说“你想去看的西方就在克雷斯特,拉里,你说什么?”

    “我想我确实记起来了。”他说。

    她踮起脚尖,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包。

    “旅程的开始。”她那么轻柔地说着。

    “什么?”

    她说:“这是一条冒险之路,我总以为这是一条冒险之路。”

    她还在看着那条街。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条狭窄的道路,堵塞着几英里的汽车,好像纽约的每个人同时决定去逛街上的公园。

    她说:“我去过百慕大群岛,英格兰,牙买加,蒙特利尔,西贡,莫斯科。但是,从我还是个小姑娘起,我就没在旅程中耽搁过。我父亲带我和姐姐贝斯去动物园也一样,走吧,拉里。”

    这是一段拉里安德伍德永远不会忘记的旅程,他发现自己在思考。公园旁曾是熙熙攘攘的商业区,一个人被挂在第5大道和东第54大道的路灯柱上,脖子上挂着一块写着抢劫犯的牌子。一只躺在垫着褥草的六角篮子上面的猫(篮子边上还有看上去挺新鲜的百老汇展览的广告)和它的小猫一起呆着,母猫给它们吃着奶,享受着晌午的阳光。一个脸上显得极度痛苦,手提旅行箱的年轻人向他们蹓跶过来,跟拉里说,他15分钟内会给他们100万美元。这百万美元大概在那个手提箱里,拉里把挂着的步枪取下来,叫他把百万美元挪到别处去。“一定,兄弟。别用枪指着我,你会杀我吗?别为小事生气了,行吗?天气真好,把枪挂回去吧1

    遇见那人后,他们立即赶到第5大道和东第54大道街角。快中午了,拉里建议吃午饭。街角有一个熟食店,他把门推开时,烂肉的臭味扑面而来,她赶紧退了回来。

    “如果我想留点胃口,那我最好别进去。”她辩解道。

    拉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里面找到没变臭的蒜味咸腊肠,加香料的硬香肠,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他们只好找一条长凳,吃着脱水蔬菜和脱水薰肉条。他们将奶酪铺在里兹脆饼上,翻出一小杯冰咖啡。

    “这次我真的饿了,”她自豪地说。

    他回头笑笑,感觉不错。一切都在发展,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现在,他要集中精力思考,他想纽约现在是死人呆着都不能安宁的一块墓地,应该越快离开越好。她也许会回到头天在公园里的那条路。他们会第二次经过缅因,在富女人的一幢避暑别墅里过起家庭生活,现在呆在北方,等9、10月到南方。夏季到布思贝港,冬季在比斯坎岛,那儿有一个很好的赛马常他想着想着,居然没看见她愁眉苦脸的表情。他站了起来,肩上扛着步枪,坚持要走。

    这时,他们向西走去,影子追随在身后起初像青蛙似的爬在地上,下午后开始变长。他们走过了美国大道,从第7大道到第8、第9、第10。街上又乱又静,各种颜色的汽车像冰冻的河流堵塞在街上,其中占绝大多数的是黄色的出租车。许多汽车已成了灵车,腐烂的司机仍斜靠在方向盘后面,乘客像烦于交通阻塞似的倒在椅子上。拉里想,也许他们半路能搭一辆摩托车,以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他想,如果她能骑一辆自行车,一路上就会更好一些,就不会出现她想象不到的更痛苦的生活,至少在某些方面,他猜想她会在他后面骑个女用轻骑。

    在第39大道和第7大道的十字路口,他们看见一个只穿着破烂的斜纹粗棉短裤的年轻人,躺在出租车顶上。

    “他死了吗?”丽塔问。听见她的声音,那年轻人坐了起来,四处张望,看见他们,他站了起来。他们赶紧退了回去,年轻人又平静地躺了回去。

    他们穿过第11大街时,正好在下午2点,拉里听见后面有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叫喊声,他才意识到丽塔没走在他左边。

    她跪着一条腿,搓着脚。可怕的事儿发生了。拉里第一次注意到她穿着一双价格在80美元左右,露着脚趾的昂贵皮凉鞋,正是在第5大道的橱窗里拿的那双。这种鞋走不了多远路,可是他们是要长途徒步旅行,就像他们一直在走的那种旅行。

    踝部的搭扣擦破皮肤,血滴滴嗒嗒地从踝部流了下来。

    “拉里,我”

    他猛地拉她站了起来“你在想什么呢?”他冲着她大喊。以这种惨无人道的方法对待她,他一时感到有些不忍。她退缩着。“你以为你累了,就能坐出租汽车回家吗?”

    “我从没想过。”

    “够了,上帝啊1他双手插在头发上“我猜你不会,你在流血,丽塔,伤了多长时间?”

    她的声音变得低而嘶哑,以至于在这种极静的环境中,他听见这种声音就烦了起来。“我想是从嗯,大概是从第5大道和第49大道。”

    “都已过了20条街,你才感到受伤了,你也没有说什么呀?”

    “我以为可能会离开不会伤得更厉害了,我不想告诉你我们要抓紧时间要尽快离开这个城市我刚想”

    “你什么也别想了。”他生气地说:“像你这样,我们还怎么抓紧时间?你他妈的双脚就跟钉在十字架上面似的。”

    “别骂我,拉里。”她开始低声啜泣起来“请别在你骂我时我感觉很糟请别咒骂我。”

    他这时愤怒极了,他冲着她的脸尖叫道:“傻瓜!笨蛋!蠢才1声音在高耸的大楼间回荡。

    她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这使他更加生气。他想,有些原因她真是不想知道:正当她抚住脸,想让他带她走时,为什么不呢,周围总有那么些人会来好好照顾我们的女英雄。小丽塔,有人会开车过来,陪她逛街,帮她洗抽水马桶,让她坐出租车。因此,让我们听几首柔和得令人窒息的德彪西,用修过指甲的双手抚住眼睛,把所有一切都留给拉里,照顾我,拉里,在见到怪物似的叫喊者所发生的事后,我决定再也不想看了,这都是极肮脏的东西。

    他使劲拨开她的手,她战战兢兢,又想去抚眼睛。

    “看着我。”

    她摇了摇头。

    “该死的,看着我,丽塔。”

    她最后才畏畏缩缩地看着他,好像他除了大骂外还会用拳头打她。他用这种方法还真见效。

    “我想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因为你似乎不太明白。事实是,我们必须走二三十英里的路,如果你那些伤口感染了,你将会中毒而死。你伸出手来,我会帮助你的。”

    他一直扶着她的手臂,他看见他的拇指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当他看见红色的血液又从她脚上出现时,他真想呕气地自己一个人走,可又觉不太合适,他明白自己情绪过于激烈。拉里安德伍德又发作起来,如果他真他妈的聪明,出发前,为什么不查查她的鞋袜?

    因为那是她的事。他心里又嘀咕道。

    不,那不是真的。那绝对是他的问题。因为她不知道。如果他要带她一起走(直至今天他才认识到如果不带她,那生活将是多么地简单),他就应该对她负责。

    我真该死。他心里又想。

    他母亲的话回响在他耳边:拉里,你是个占有者。

    福德姆来的卫生学家在他后面对着窗户大叫: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事实上你不是!

    从你身上能得到什么,拉里,你是个占有者。

    说谎!那是天大的谎话!

    “丽塔,”他说“对不起。”

    她在车道上坐了下来,头发看上去更显灰白。她低下头,抬起受伤的双脚,但并没看他。

    “对不起,”他重复着“我看,我没有权力说那些话。”他想,如果你道歉了,那些事就应该一笔勾销,这就是这个世界。

    “继续走吧,拉里,”她说“别让我拖你的后腿。”

    “我说对不起了,”他声音中带些急躁“我会给你找双新鞋,找几双白袜。我们会”

    “我们什么也没有了。走吧。”

    “如果你再这样说,我会受不了的,你真是个笨蛋,你的道歉不好接受,走吧。”

    “我说我是。”

    她转过头,尖叫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人在听她尖叫,看看是不是有警察走近来看小年轻跟脱了鞋坐在人行道上的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丑陋的事情。他心烦意乱地想着,开什么玩笑。

    她停止了尖叫,愣愣地看着他。她用手做了个轻拂一下的姿势,好像他是个讨厌的苍蝇。

    “你最好别嚷嚷了。”他说“否则我真会离开你。”

    她只是看着他,他瞅也没瞅她一眼,只怔怔地看着前面。

    “行了。”他说。

    他扛起步枪,又动身走了。左转是一个斜坡,中间有一个195号公路入口,这斜坡向下一直通进隧道,斜坡公路上全是汽车。他看见入口处有一次爆炸遗留下来的痕迹,一个急驶而来的五月花大篷货车想极力挤进车流,结果好多汽车像玩滚木球游戏的钉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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