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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宁愿去死。

    现在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了,正是昼夜交替之际,风从她身边吹过,寒冷刺骨。她看看周围,突然觉得非常害怕。

    太冷了。

    孤峰变成了黑色的巨石,沙丘就像不祥的倒卧的巨人。就连仙人掌的尖刺也像是死人的骷髅般的手指,从它们浅浅的坟墓里伸到沙子外面。

    头顶上是无垠的天空。

    断断续续的歌声传到她的耳朵里,是一首迪伦的歌,歌声冷冷的一点儿也不动听。像鳄鱼一样被捕猎被毁灭

    这首唱完之后,又传来另一首,是鹰谊会的歌,她猛然感到一阵恐惧,今夜我想在沙漠中与你同眠亿万颗星星在我们身边

    突然间她知道他来了。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她就知道了。

    “纳迪娜。”在黑暗中传来他温柔的声音。声音无比温柔,最后那隐藏的恐惧消失了。

    “纳迪娜,纳迪娜我多么爱你,纳迪娜。”

    她转过身去,他就在那里,坐在一辆老雪佛莱轿车的发动机罩上(那辆车刚才在这儿吗?她不敢确定,但她觉得并不在),两腿交叉,手轻轻地放在褪了色的牛仔裤的膝盖上。他望着她,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温柔,它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这个人并没有体验到任何温柔的情感。她看到他的眼睛里不停地闪动着一种欢愉,就像绞刑架的支板刚刚被撤走时,被吊的人不停地晃动着他的腿。

    “你好,”她说“我来了。”

    “是的。你终于还是来了,就像许诺的那样。”他的微笑漾开了,手向她伸了过来。她握住了他的手,感到它们是那么地热。他像一个烧旺的火炉散发着热量。他光滑的没有一丝皱纹的手抚摸着她的手像手铐一样紧紧地把它们握祝

    “哦,纳迪娜。”他轻声说,弯下身去吻她。她把头稍稍转了一下,抬头望着冷冷的星星,他的吻没有落到她的唇上而是到了她的颏下。他没有被愚弄。她能感到紧贴着她肌肤的是他嘲讽的笑容。

    他讨厌我,她想。

    但是厌恶只是另一种可怕的东西的表像——一种酝酿已久埋藏已久的欲望,一个生长了很久最终长出头的马上就要流出腥臭脓液的脓包。他那滑向她背部的手比她身上的灼伤还要烫。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突然她下身两腿之间膨胀起来,变得更丰满,更柔软,更敏感。她觉得长裤的裤缝轻轻地摩擦着她,使她直想去抓,想去赶走这搔痒,永远地赶走。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说。

    “你问吧,随便什么事。”

    “你说,‘就像许诺的那样’。谁把我许诺给你了?为什么是我?我该叫你什么?我甚至连这也不知道。我认识你快一辈子了,但我还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叫我理查德。这是我的真名。就叫我这个。”

    “这是你的真名?理查德?”她疑惑地问。他在她的脖子后面格格地笑了起来,厌恶与欲望使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谁把我许诺给你了?”

    “纳迪娜,”他说“我忘了。来吧。”

    他从车上滑下来,仍然握着她的手,她差一点想把手抽出来跑开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会追上她,抓住她,弓虽。女干她。

    “月亮,”他说“月亮圆了。我也等不及了。”他把她的手拉到他牛仔裤磨光褪色的裆部,那里有个可怕的东西在冰冷的拉链下面跳动着。

    “不。”她轻声说,试图把手拿开,回想着现在距离另一个撒满月色的夜晚是多么的遥远。那是在时光彩虹的另一头了。

    他把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身上。“到沙漠里来,做我的妻子。”他说。

    “不1

    “现在已经太晚了,亲爱的。”

    她和他一起过去。在银色的月光下,有一床铺盖和一堆烧黑的木头。

    他把她放倒。

    “好了,”他喘着气“现在,好了。”他的手指解开皮带扣,然后是裤扣,然后是拉链。

    看到他的身体她开始尖叫起来。

    黑衣人听到她的叫声咧开嘴笑了,在黑夜里他咧着的嘴巴闪着淫秽的光。大而明亮的月亮冷冷地照着他们两个人。

    纳迪娜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想爬走,但他把她抓了回来。于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紧夹住双腿,然而当一只手插进去的时候,她的腿像流水一样被分开了,她想:我抬头看我抬头看月亮我什么也不会感觉到,很快就完了很快就完了我什么也不会感觉到

    当他冰冷的身体滑向她的时候,她再一次尖叫起来,挣扎着,可是没有用他猛烈地撞击着她,像入侵者,像毁灭者,冷冷的血从她大腿间涌出,他进入她体内,直深向她的子宫。月亮在她的眼中,像一团冷冷的银色的光,当他来时,它像熔化了的铁,熔化了的生铁,熔化了的黄铜;她来了,尖叫着,难以置信的欢愉,惊骇,恐惧,穿过生铁和黄铜的大门来到疯狂的沙漠,像片叶子一样被他咆哮般的笑声追赶着,吹动着。她看着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了一个头发蓬乱的魔鬼的脸垂在她的脸上。这个魔鬼的眼睛像两个闪亮的黄色灯泡,它们是人们从未想到过的地狱的窗口,而且里面还有可怕的幽默。这双眼睛看到千百个夜间黑暗的城市里弯弯曲曲的小巷,它瞪着,闪着,最后变得恍惚了。他来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冷,他非常冷。而且老,比人类老,比地球老。地球。光明。来了。又来了。她的最后一声尖叫被沙漠的风吹走,吹到了深深的夜色中,吹到了那个千万种武器正等着它们的新主人去占有它们的地方。头发蓬乱的魔鬼的头,垂下的舌头深深地分成两股。它死亡的气息呼到了她的脸上。现在她是在疯狂的土地上。那扇铁门关上了。

    月亮!

    月亮就要落下去了。

    他又赤手空拳抓了一只野兔。他抓住这个发抖的小东西,扭断了它的脖子。他在原来生火的地方重新燃起了一堆火,把兔子烤上,烤肉散发出阵阵香味。现在这里没有狼了。那天晚上它们呆在远处——它们应该这样,毕竟,这是他的新婚之夜,神色恍惚毫无表情地坐在火堆另一边的是他脸色泛红的新娘。

    他弯下身去,把她的手从她的大腿上抬起来,当他把手放开,她的手就僵在和嘴差不多高的位置上。他看了一会儿又把她的手放回腿上,她的手指缓缓扭动着,像一条条将死的蛇。他用两个手指戳向她的眼睛,她没有眨眼。她空洞地凝视着,凝视着。

    他实在是糊涂了。

    他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记不起来了。

    这没什么关系。她怀孕了。如果她有点紧张,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最好的育儿器。她会孕育他的儿子,生下他,然后她就完成了她的使命,可以死了。归根到底她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兔子烤好了。他把它分成两份,把她的那一份撕成像是喂婴儿似的小块儿,一次喂她一块,有几块没嚼烂的兔肉从她嘴里掉出来落到了腿上,但她把大部分都吃下去了。如果她还是这个样子,就得找个护士了。詹尼恩斯特伦,也许可以。

    “这很好,亲爱的。”他柔声说。

    她两眼无神地看着月亮。弗拉格温柔地向她微笑着吃完了他的婚宴。

    尽兴的莋爱总是让他觉得饿。

    那天深夜他醒了,坐起身来,又迷惑又恐惧那是一种像动物本能一样的难以名状的恐惧——是一头食肉动物感觉自己将被捕获时的恐惧。

    这是一个梦?还是一种幻影?

    他们来了。

    他吓坏了,竭力想弄明白这种想法,想把这句话放到一个上下文当中。可是他办不到。它孤零零地悬在那儿,像一个梦魇。

    他们走近了。

    谁?谁现在走近了?

    夜风从他身边吹过,好像给他带来了一种气味。有人正在过来,而且

    有人离开了。

    当他睡着的时候,有人从他的营地边经过,向东去了。是那看不见的第三个间谍吗?他不知道。这是个月圆之夜。那第三个间谍逃走了?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阵惊慌。

    是的,但谁来了?

    他看着纳迪娜,她睡着了,紧紧地蜷缩着身子,再过几个月,他儿子在她的肚子里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还有几个月吗?

    那种东西从边缘破碎的感觉又出现了。他重新躺下,想着今夜恐怕再也睡不着了。但是他确实睡着了。当第二天早晨他驱车开往维加斯的时候,他又微笑起来,几乎把夜里的恐惧忘了个一干二净。纳迪娜乖乖地坐在他身旁,像一个肚里精心种下种子的布娃娃。

    他去了格兰德,在那里他知道了在他睡觉时发生的事情。他在他们眼中看到了一种新的小心而怀疑的眼神,他感觉到恐惧像飞蛾的翅膀再一次触到了他。

    第66章

    当纳迪娜克罗斯开始意识到某些也许是不言而喻的事实的时候,劳埃德亨赖德正独自坐在幼狮酒吧里玩纸牌消磨时间。他正在生气。那天,在印第安斯普林斯突如其来地发生了一场火灾,死了1个,伤了3个,其中一个因为烧伤严重也快要死了。在维加斯没人知道怎样治疗这样的烧伤。

    是卡尔霍夫送的信。他非常恼火,而且此人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在瘟疫流行之前,他是奥扎克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以前还当过海军陆战队队员,只要他乐意,他可以用一只手配制代基里酒,用另一只手把劳埃德撕成两半。卡尔说在他漫长的几经沉浮的生涯中杀过几个人,劳埃德宁愿相信他。劳埃德并不是在体力上惧怕卡尔霍夫,这个飞行员虽然又高又壮,但是与所有西部的人一样,他做事迟疑,何况劳埃德身上还带着弗拉格的魔力。可他是他们的一个飞行员,正因为这样,他就不得不巧妙应付。凑巧的是,劳埃德是个善于巧妙应付的人。他能用简单而令人信服的事实证明这一点:他和一个叫波克弗里曼的疯子在一起呆了几星期,居然还能活下来给人们讲这个故事,他还和兰德尔弗拉格在一起呆了几个星期,居然还能神智清醒地呼吸。

    卡尔大约是9月12日2点来的,一只胳膊下夹着头盔。他的左脸上有一块丑陋的烧伤,手上还起了水泡。着火了,情况很糟。一辆油车爆炸了,燃烧的汽油撒满了柏油路面。

    “好的,”劳埃德说“我会负责让老大知道的。烧伤的那些人在医院里吗?”

    “是的,在医院里。我想弗雷迪坎帕纳里恐怕活不到天黑了。这样就只剩下两个飞行员了,我和安迪。你先把这事告诉他,等他回来以后再告诉他一件事:我想让那个见鬼的垃圾虫走。这是我留下来的条件。”

    劳埃德盯着卡尔霍夫。“是吗?”

    “这你很清楚。”

    “好吧,我告诉你,卡尔,”劳埃德说“我不能给你带这个信儿。如果你想对他发号施令,你得亲自去说。”

    卡尔突然变得惶惑害怕起来,在他粗糙的脸上奇怪地显现出恐惧的表情。“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刚刚被烤得够呛,我的脸伤成了这副样子。我不想在你身上发火。”

    “这很好,伙计。我在这儿就是为了这个。”有时候他希望并不是这样。他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卡尔说:“但是他得走。要是我不得不对他这么说,我会说的。我知道他有一块黑石头。我想他是深得高个子欢心的人。但是,嗨,你听着。”卡尔坐下来,把他的头盔放到一张牌桌上。“这场火灾是垃圾虫干的。我的天,如果老大的人放火烧飞行员,我们的计划还怎么进行呢?”

    几个经过格兰德大厅的人不安地朝劳埃德和卡尔坐的桌子瞟了几眼。

    “你说话小声点儿,卡尔。”

    “好的。但你知道问题所在了,是吗?”

    “你怎么能确定是垃圾虫干的?”

    “听着,”卡尔俯下身来说“他在车库里,对吧?他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看见他了。”

    “我想他是要开车去什么地方吧。到沙漠里去。你知道,去找武器。”

    “是的,他回来了,对吧?他开出去的火焰履带车里装满了武器。天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反正我不知道。喝咖啡的时候,他把大家都逗笑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他喜欢武器就像小孩子喜欢糖果。”

    “是的。”

    “他让我们看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一种燃烧弹点火器。你拉动拉环,它就会喷出磷光,在其后的30到40分钟之内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时间长短要依点火器的型号而定。你明白了吗?然后就会起火。火不大,但火势很猛。”

    “是的。”

    “事情是这样的。垃圾虫在让我们看的时候显得异常兴奋,弗雷迪坎帕纳里就说:‘嗨,玩火的人爱尿床,垃圾虫。’塞夫托宾——你认识他,他这人非常有趣——他说:‘你们最好把火柴藏起来,垃圾虫回来了。’垃圾虫真是有点儿发火了。他看看了我们,小声咕哝了几句。我就坐在他旁边,好像听见他说,‘别再问我老太婆森普尔的支票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劳埃德摇了摇头。有关垃圾虫的任何事他都不明白。

    “然后他掉头就走。把他拿给我们看的东西都收走了。大家都觉得这好像不太好。我们谁也不是存心想伤害他的感情。大多数人都挺喜欢垃圾虫,或者说他们过去喜欢他。他就像个小孩子,你知道吗?”

    劳埃德点点头。

    “1个小时以后,那辆见鬼的卡车像火箭爆炸升空一样给炸飞了。我们收拾卡车碎片的时候,我碰巧抬起头来,正看见垃圾虫的火焰履带车停在营房旁边,他就坐在车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劳埃德舒了一口气问。

    “不,不只这些。如果只为了说这些,我就不用来找你了,劳埃德。这促使我去想那辆卡车是怎么爆炸的。这就是那种需要用燃烧弹点火器来办到的事。在奈姆,越共就用这种办法,用我们自己的燃烧弹点火器,炸毁了我们很多的弹药库。就是把它固定在卡车下面,放在排气管上。如果没有人发动卡车,定时器时间一到它就引爆。如果有人发动,排气管一发热它就爆炸。不论是哪种情况,砰的一声,卡车就不复存在了。我们的车库里总是有6辆装油的卡车,而我们用起来从来没有某种固定的顺序。所以,当我们把可怜的弗雷迪送进医院以后,约翰韦特和我就到车库去了。约翰是负责管车库的。他看见刚才垃圾虫在那儿。”

    “他能确定那是垃圾虫吗?”

    “他的胳膊被烧伤了一大片,这种情况下他是不会弄错的,你说呢?对吧?当时还没有人怀疑什么。他只不过是到处走走,这是他的工作,不是吗?”

    “是的,我想你不得不这么说。”

    “所以我和约翰开始检查剩下的油车,糟糕的是,每辆车上都有一个燃烧弹点火器,就装在油箱下面的排气管上。我们用的那辆油车最先爆炸,是因为它的排气管受热了,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对吧?但是其他几个也快要引爆了。有两三个已经开始冒烟。有几辆车是空的,但是至少有五辆车里装满了喷气燃料。要是再晚10分钟,我们基地的一半就没了。”

    哦,天啊,劳埃德沮丧地想,事情的确很糟糕,糟得不能再糟了。

    卡尔举起他起了水泡的手“我在把一个烧热了的燃烧弹点火器取下来的时候烫伤了手。现在你明白他为什么得走了吧?”

    劳埃德犹豫不决地说:“也许那些燃烧弹点火器是别人在他下车撒尿或干别的什么事的时候从他的履带车后面偷走的。”

    卡尔耐心地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当他炫耀他那些玩具的时候有人伤害了他的感情,他就想把我们都烧死。他差点儿就得逞了。你必须采取措施,劳埃德。”

    “好吧,卡尔。”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四处打听关于垃圾虫的消息——有没有人看到他或者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得到的是戒备的眼神和否定的回答。消息已经传开了。这也许是件好事。只要有人看见他就会很快来报告的,好让他在老大面前为他美言几句。但是劳埃德有种直觉——不会有人看到垃圾虫了。他让他们小小地惊慌了一阵便又开着他的火焰履带车回到沙漠里去了。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纸牌,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掀到地上去。相反地,他又拿出一张a,继续玩了起来。这没什么关系。如果弗拉格想要他,他就会出去把他抓回来。老垃圾虫最终也会和赫克德罗甘一样被钉在横杆上。运气不好,伙计。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所怀疑。

    他对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很不满意。比方说,戴纳的事。弗拉格知道她,这没错,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就像是逃进了死亡,留下他们不知该如何继续寻找那第三个间谍。

    还有另外一件事。弗拉格怎么会不知道第三个间谍的事?他知道那个老家伙,当他从沙漠里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戴纳,还确切地告诉他他打算怎么对付她。但是这并没有用。

    现在,又是垃圾虫。

    垃圾虫不是个小人物。也许他曾经回来过,但不会再来了。他带着黑衣人的石头,就像他自己也带着一样。当弗拉格在洛杉矶把那个多嘴的律师的脑袋打碎之后,他把手搭在垃圾虫的肩头温和地对他说:所有的梦想都成真了。垃圾虫小声说:“愿意为你效命。”

    劳埃德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些什么,但是他在弗拉格的护佑下在沙漠里游荡这一点似乎是很清楚的。但是现在垃圾虫发疯了。

    这就引起了一些非常严重的问题。

    就是因为这些问题才使得劳埃德晚上9点钟独自坐在这里玩纸牌,他倒宁愿自己喝醉了。

    “亨赖德先生?”

    又出什么事了?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姑娘,她俊俏的脸上有几分愠怒。紧身的白色短裤,几乎遮不住乳晕的三角背心。肯定是那种欢场女子,但她看上去非常紧张,面色苍白,似乎快要晕倒了。她下意识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他看到她的指甲全都被咬过了,参差不齐。

    “什么事?”

    “我我一定要见弗拉格先生。”她说。她的声音迅速地由大变小,最后成了低声的耳语。

    “你要见他,是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的社交秘书吗?”

    “但是他们说来找你。”

    “谁说的?”

    “嗯,安杰希施菲尔德说的,是她说的。”

    “你叫什么名字?”

    “嗯,朱莉。”她格格地笑着,但这笑却只不过是一种条件反射,她脸上那种惊恐的表情一直没有消失。劳埃德疲惫地想,不知道现在又会有什么事。像她这样的姑娘除非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是不会来找弗拉格的。“朱莉劳里。”

    “哦,朱莉劳里,弗拉格现在不在拉斯维加斯。”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他总是来来去去,他不带传呼器。他也不跟我解释他要干什么。如果你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负责转告他。”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劳埃德又重复了一遍那天下午他对卡尔霍夫说的话:“我在这儿就是为了这个,朱莉。”

    “好吧。”她急切地说“如果这件事很重要的话,你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朱莉劳里。”

    “好的。”

    “你不会忘记吧?”

    “哦上帝!我不会忘的!到底是什么事?”

    她板起了脸。“你犯不着发那么大脾气吧。”

    他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牌放到桌上。“是的,”他说“我想是犯不着。说吧,什么事?”

    “那个蠢货。如果他来了,我想他一定是个间谍。我只是想应该让你知道。”她的眼睛闪着恶狠狠的光“那个混帐东西还朝我开了枪。”

    “什么蠢货?”

    “哦,我看见那个智力迟钝的人了,所以我想那个蠢货肯定和他在一起,你知道吗?他们跟我们不是一类人。我想他们肯定是从另一边来的。”

    “你想说的就这些,啊?”

    “是的。”

    “哦,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今天出了很多事,我累了。要是你还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朱莉,我就要去睡觉了。”

    朱莉坐下来,交叉着双腿,告诉劳埃德她与尼克安德罗斯和汤姆科伦在她的家乡堪萨斯州的普拉特见面的事。(我正在和那个蠢家伙寻欢作乐,那个聋哑人朝我开了枪!)她甚至还告诉他当他们离开镇子的时候她开枪打了他们。

    “这一切能说明什么?”在她说完后劳埃德问。刚才“间谍”这个词引起了一点他的好奇心,但是后来他就非常厌倦,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了。

    朱莉又板起脸来点燃了一支香烟。“我告诉过你。那个笨蛋,他现在就在这儿。我敢肯定他是个间谍。”

    “汤姆科伦,你说他叫这个?”

    “是的。”

    他模模糊糊地好像有点印象。科伦是个高个子白人,他确实是捣了点儿鬼,但决没有这个婊子说的那么坏。他想要再回忆点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每天来维加斯的人仍保持在60到100个。不可能保证他们每个人都手脚干净,弗拉格说在停止之前,过来的人还会更多。他想他可以去找保存维加斯居民档案的保罗伯利森,去找找关于这个叫科伦的家伙的资料。

    “你要把他抓起来吗?”朱莉问。

    劳埃德看着他。“要是你还不走我就把你抓起来。”他说。

    “真是好样的1朱莉劳里泼妇似地喊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来,两眼盯着他。她那穿着棉质紧身短裤的腿显得特别地长。“你自己看着办吧1

    “我会调查的。”

    “是,好吧,我知道这一套。”

    她愤怒地跺着脚,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劳埃德疲惫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想世界上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女人——即使是现在,在流感发生之后,他敢肯定还有很多。她们轻而易举地和人上床,但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手指甲。她们和那种在交配之后就大口大口地把同伴吃掉的蜘蛛是近亲。现在都过去两个月了,她还对那个哑巴满怀仇恨。她说他叫什么名字?安德罗斯?

    劳埃德从他裤子的后兜里抽出一本破旧的黑色笔记本,沾湿手指,翻到空白的一页。这是他的记事本,里面写满了他的笔记——从见弗拉格之前要刮刮脸的小提示,到吗啡和可卡因卖完之前要把拉斯维加斯药店的药品盘点清楚的加了着重号的备忘录,无所不有。快该换个记事本了。

    他用那种小学生一样的浅浅的潦草字迹写下:尼克安德罗斯,也许是安德罗斯特——聋哑人。是否在城里?在这下面一行是:汤姆科伦,去找保罗查一查。他把本子放回兜里。向北40公里处,在闪烁的星光下,黑衣人开始了他与纳迪娜克罗斯的漫长婚姻关系。他本来是会对尼克安德罗斯的一个朋友到拉斯维加斯的消息非常感兴趣的。

    但他睡着了。

    劳埃德阴郁地低头看着他玩的纸牌,忘了朱莉劳里,忘了她的仇恨,忘了她结实小巧的臀部。他又拿出一张a,再一次苦恼地想起了垃圾虫,想着当他告诉弗拉格的时候,他会怎样说——怎样做。

    就在朱莉劳里离开幼狮酒吧,感到自己尽了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的时候,在城市的另一边,汤姆科伦正站在他公寓的落地窗前,迷茫地看着圆圆的月亮。

    是该走的时候了。

    该回去的时候。

    这个公寓不像他在博尔德的房子。这里有家具,但却没有装饰品。他一张画也没有挂,也没有在钢丝上挂鸟的标本。这个地方只不过是个驿站,现在是该继续走的时候了。他很高兴。他讨厌这里。这里有一股气味,一股干燥、腐烂却又让你无能为力的气味。这里大多数人都不错,有些像博尔德的人一样让他很喜欢,像安杰和那个小男孩,迪尼。没人因为他做事慢而取笑他。他们给了他一份工作,还跟他开玩笑,在午间休息的时候,他们用自己饭盒里的东西去换别人饭盒里好吃的东西。他们都是好人,就他看来,他们和博尔德的人差不多,但是

    但是他们身上有那种气味。

    他们好像都在看着什么,等着什么。有时候他们会奇怪地沉默下来,眼睛呆滞无神,好像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个令人不安的梦。他们做事从来不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人好像都戴了笑面人的面具,但是他们真实的脸,他们面具下的脸,却是怪兽的脸。他曾经看过一个这样的恐怖电影。那种怪兽叫狼人。

    月亮悬在沙漠上面,鬼气森森地,高高在上,自由自在。

    他见过“自由之邦”的戴纳。他见过她一面,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她怎么了?她也是间谍吗?她回去了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害怕。

    在公寓里那台没用的彩色电视机的对面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背包。背包里装满了真空包装的火腿肠和咸饼干。他拿起包,背在身上。

    夜行,昼伏。

    他头也不回地走到公寓大楼的院子里。月光很亮,他的影子被投射到了碎裂的水泥地上,那些想来豪赌的人曾经把他们的挂着外州牌子的汽车停在那里。

    他抬起头,看着悬在空中的鬼气森森的月亮。

    “月亮。这个词是这么写的,”他低声说“法律,是的。汤姆科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自行车靠在公寓大楼粉色的灰墙上。他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背包,然后就骑上车,向州际公路奔去。夜里11点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拉斯维加斯,沿着15号州际公路的检修道向东骑。没人看见他,也没有引起任何警觉。

    他的头脑正处于一种平和的中间状态,当他处理好最急需解决的事情之后总是这样。他匀速地向前骑着,只感到轻轻的夜风吹在他汗淋淋的脸上,非常舒服。时不时地,他需要绕过一个从沙漠里爬出来的沙丘,它像一条白色的瘦骨嶙峋的手臂拦在路上。在离开城市比较远的地方,就有一些汽车和卡车陷在沙里了。格兰贝特曼会用他那种讽刺的语气说:看看我的成就,你的能力,你的绝望。

    凌晨两点的时候,他停下车吃了点饼干,喝了绑在车后面的保温瓶里的饮料。吃完之后又继续赶路。月亮落下去了。随着他的车轮一圈圈地转动,拉斯维加斯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这使他感觉很好。

    但是在9月13日凌晨4点15分的时候,一阵寒冷而恐惧的感觉席卷了他。它来得那么出乎意料,又似乎那么不合情理,因此就更让人感到害怕。汤姆差点大声叫起来,但是他的声带突然被冻住了,被锁住了。他蹬车的腿肌肉发软,车在星光里滑行着。沙漠里的黑白影像后退得越来越慢了。

    他在附近。

    那个黑衣人,那个走在地上的魔鬼。

    弗拉格。

    高个子,他们这么叫他。汤姆在心里叫他笑面人,只要他冲你一笑,你身体里的血液就会陷入死一样的停滞状态,你的肌肉就会冰冷苍白。如果他盯着猫看,猫就会连胃里的毛团都吐出来。如果他从建筑工地走过,人们会用锤子砸到自己的大拇指上,会把木瓦放得反面朝上,会像梦游一样从主梁上走下去,会

    哦,我的上帝,他醒了!

    汤姆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能感到那猛然的惊醒。他好像看见或者说感到一只眼睛在黎明的黑暗中大大地睁着,一只可怕的因睡眠而仍显惺忪的红眼睛。它在黑暗中转动着,张望着,在寻找他。它知道汤姆科伦在这儿,但却不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他麻木的双脚找到了脚蹬,继续骑了起来,越骑越快,身子趴在车把上以减少风的阻力,他不停地加速,最后简直要飞起来了。如果在他前进的路上遇到一辆汽车的遗骸,他也许会全速撞上去把自己撞死。

    但是渐渐地,他能感到那个黑暗的发热的物体被他抛在了身后。最为奇怪的是,扫过他所在的那条道路的可怕的红眼睛居然没有看到他(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趴在车把上的缘故吧,汤姆科伦不着边际地想着)后来,那只眼睛又闭上了。

    黑衣人又睡着了。

    当鹰的影子像十字架一样向一只兔子压下来的时候,兔子会是什么感觉鹰没有停下来甚至连速度都不减地继续飞走时兔子又会是什么感觉?当那只耐心地在老鼠洞洞口等了一整天的猫被它的主人抓走粗鲁地扔出门外时,老鼠会是什么感觉?当一只鹿静静地从一个因为中午喝了三杯啤酒而打起盹来的强壮的猎人身边溜掉时,它会是什么感觉?也许它们什么感觉也没有,也许他们的感觉也和汤姆科伦从那黑暗而危险的笼罩中骑出来时的感觉一样:长长地舒一口气;一种新生的感觉,一种侥幸赢得的幸福感。像这样的好运气肯定是天堂的奇迹。

    他一直骑到清晨5点钟。在他的前方,天空变成镶了金边儿的深蓝色。星星渐渐隐去了。

    汤姆几乎要累垮了。他又向前骑了一段,然后在高速公路的右边找到了一个70码长的很陡的下坡。他把自行车推倒滑进干河床里,拽来干草和牧豆树把自行车盖了起来。在距离自行车10码远的地方,有两块靠在一起的大石头。他钻进石头下面的阴影里,把夹克枕在脑后,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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