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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985年5月29日

    下午,在纽约州的上空,贝弗莉又开始笑。她用双手捂着嘴,害怕人们以为她发疯了,但是却停不下来。

    坐在她身边的人,是一个年轻英俊、留着长发的小伙子。自从飞机起飞以后,他已经瞅了贝弗莉几眼,眼神之中露出欣赏。看见贝弗莉不想和他谈话,他拉开自己的手提包,取出了一本小说读起来。

    现在他合上书,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尽量装出严肃的表情,但又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笑,眼中满是疑惑。

    “没事。”她说道,又想装得严肃一些,但是却无济于事——她还是跟过去一样,越是想表情严肃,越是忍不住要笑。“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坐的是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我只记得机身上有个大鸭,鸭子——”她又欢快地大笑起来。周围的人都朝她这边看,有些人皱起了眉头了。“共和。”他说。

    “什么?”

    “你乘坐的是以每小时475英里航行的共和航空公司的飞机。”

    贝弗莉想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你最好控制住自己,要不然空姐会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他的声音有点严肃。贝弗莉只是摇摇头,还是在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当她想到自己连手绢也没有时,笑得更加厉害了。

    那个小伙子递给她一块白色的手绢。贝弗莉擦去了眼泪,她的笑声总算控制住了。但她还是不时地想起飞机机身上的那个大鸭子,忍不住咯咯地笑。

    她把手绢还给了他。“谢谢。”

    “天哪!你的手怎么了?”他关切地拉着她的手。

    她低下头,看见被弄破的指甲,想起了汤姆——想起过去要比手指上的伤口更加疼痛。她的笑一下止住了。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拿开了。

    “在机场的时候,我把它夹到车门了。”她说着,想起了自己一直都在说谎,一直都在为汤姆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说谎。这是不是最后的一次?最后的一次谎话?如果是的话,该有多么好好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一定伤得很厉害。”他说。

    “我吃了阿司匹林了。”贝弗莉又翻开了那本杂志,尽管他大概知道她已经看了两遍了。

    “你去哪儿?”

    她合上杂志,微笑地看着他。“你人不错。不过我不想说。行吗?”

    “好的。”他也微笑着说。“但是到达波士顿后,如果你想为机身上的那个大鸭子喝一杯的话,我请客。”

    “谢谢。但是我还得起另一班飞机。”

    “天哪,今天我的星相图出了错误。”他说着,又打开了那本小说。“但是你笑起来可真棒。一个小伙子会爱上你。”

    她也打开了杂志,但是不是看上面的文章,而是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其中两个手指上面都是粉红色的血泡。在她的脑袋里,她又听到了汤姆的叫声:“我杀了你,姨子!操你妈的婊子!”在汤姆眼里,她是婊子。在她的那些嫉妒的同事面前,她是婊子。还有以前在她的父亲面前,她也是婊子。

    姨子。

    你这个婊子。

    她闭上了眼睛。

    她的那只被香水瓶的碎片割伤的脚一阵一阵地疼,比手指还要疼痛。凯嚷考给她贴了创口贴,给她一双鞋,还给了她一千美元。

    前一天晚上似乎就像一场梦。

    她能记得被三个少年跟踪着,他们叫嚷着,吹着口哨,却没敢过来。她记得自己看见十字路口一家商店的霓虹灯时才松了口气。她走进商店里,露着自己的胸口,然后跟商店里一个满脸粉刺的店员借了四角钱打付费电话。那并不难办,都是胸前“美景”的功劳。

    等到贝弗莉坐着出租车赶到的时候,凯已经等在路边了。她穿着法兰绒的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脚上穿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上面缀着几颗大扣子。幸亏不是橘横色的扣子——要不然得把贝弗莉吓得扭头就跑。在车上,所有的东西都回到她的脑海里,所有可怕的记忆都重新出现。她感觉就像有人在她的脑袋里开了一辆推土机,把所有尘封的记忆都挖掘出来了。那些人名,她多年没有想过的人名,都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班思汉斯科,理奇多杰,亨利鲍尔斯,艾迪。

    卡斯布兰克比尔邓邦。特别是比尔——结巴比尔,他们曾经那么叫他,有时显得坦率,有时显得很残忍。在她的眼睛里,比尔是那么高,那么完美(只要不开口说话)。

    人名地名还有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想起了下水道传来的声音还有鲜血。她尖叫起来,然后父亲打了她一顿。她的父亲——汤姆——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凯付了车钱,然后又给司机一笔小费,司机兴奋地叫了起来:“谢谢,夫人!”

    凯把她带进家里,让她洗了个澡,等她出来又给她一件袍子,冲了咖啡,又检查她的伤口。等包扎完伤口之后,凯问道:“出了什么事?用不用叫警察?”

    “我不用多说了,”贝弗莉说“听起来太疯狂了。但是大部分是我的错——”

    凯用力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啪!”声音很亮,贝弗莉跳了起来。

    “你不要再那么说,”凯激动地说“我们是几年的朋友了?9年?10年?如果我再听到你说一句是你的错,我就要吐了。听见了没有?我真他妈的要吐了。这次不是你的错。上次不是你的错,上上次也不是你的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你知道朋友们说什么吗?难道你不知道她们都说迟早他会把你弄成一个奴隶,或者甚至杀死你?”

    贝弗莉瞪大了眼睛。

    “要说有错的话,那是你待在那里,让事情发生了。但是感谢上帝,现在你终于逃脱了。你手指上几乎一半指甲都被撕了下去,脚被割破,肩上都是皮带伤,而你竟然说是你的错。”

    “他没拿皮带打我。”贝弗莉的谎话脱口而出。她那么羞渐,脸上顿时变得通红。

    “你怎么对汤姆,你就该怎么对你的谎言。”凯静静地看着贝弗莉,眼里充满着真情。贝弗莉垂下了眼睛。泪水流进喉咙里,味道咸成的。“你想骗谁呢?”凯抓住了贝弗莉的手。“墨镜。高领长袖衬衣也许你能骗得了别人,但你骗不了你的朋友们,贝弗莉。骗不了那些爱你的人。”

    贝弗莉痛哭起来。

    后来,在睡觉之前,她告诉凯她能说的一些事情:从缅因州的德里,她的老家,一位老友打来电话,提醒她很久以前所发过的一个誓言。他说现在时候到了,问她去不去?她说去,然后和汤姆的麻烦就开始了。

    “这个誓言是什么?”凯问。

    贝弗莉慢慢地摇了摇头。“凯,我实在不能告诉你。”

    凯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好吧。那么等你从缅因州回来之后,你将怎么处理汤姆的事呢?”

    贝弗莉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不会从德里回来了。她只是说:“我将先来找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决定,好不好?”

    “非常好,”凯说道“这也是一个誓言吗?”

    “只要我能回来,”贝弗莉坚定地说“就没有问题。”

    当凯到长途汽车站送她到米尔沃基的时候,贝弗莉叮嘱凯要当心汤姆。

    凯说:“奥哈这里到处都有警卫。你不必担心我。如果他靠近你,你要做的是大声叫喊,把他的狗头都喊掉。”

    贝弗莉摇了摇头。“我想让你完全躲着他。这是惟一的办法。”

    凯狡黠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怕我把你说出来?”

    贝弗莉想起了他们7个人站在溪水中,想起了斯坦利和他手上那片闪闪发亮的可乐瓶碎片,想起她手心被割时尖锐的疼痛,想起他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发誓说如果它再开始杀人时他们一定会回来

    永远消灭它。

    “不是,”贝弗莉说“他可能不会知道我的事。但是他会伤害你或者警卫。昨晚你没看见他的样子,凯。”

    “我见得不少了。”凯说着,眉毛拧到了一起。“那狗东西走起路来还像个人”

    “他已经疯了,警卫可能也无法阻止他。相信我。”

    “好吧。”凯不情愿地说道。

    贝弗莉说:“你离他远一些,他很危险。凯,相信我。他真像是——”贝弗莉几乎要说出“像我的父亲”但是她说:“他像是个疯子。”

    “好了。放松点,亲爱的。去履行诺言吧。然后想想以后怎么做。”

    “我会的。”贝弗莉说道。但是那是一个谎言。她有太多的东西去想:例如11岁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情;例如教理奇多杰怎样玩游游球;例如下水道里的声音,还有那些可怕的事情。

    现在,随着飞机在黄昏中降落波士顿,她又想起了那些东西

    想起了斯坦利。尤利斯明信片上的那首未署名的小诗那些声音一时之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望着窗外,她不停地想。汤姆的邪恶和正在德里等待着她的邪恶相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如果有任何补偿的话,那就是比尔会在那里11岁的她爱上了比尔邓邦。她想起了那张写着可爱小诗的明信片。她已经记不起小诗的内容了但是她想大概是比尔写的。是的,很有可能是结巴比尔。

    她突然想起了理奇和班恩带她去看恐怖电影。那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她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那真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尽管约会的男生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理奇还给她买东西,和真正的约会一样。然后,一群孩子追赶他们然后他们在班伦低地玩耍然后比尔。

    邓邦带着一个孩子出现了,她记不得是谁,但她记得比尔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时那种过电的感觉羞涩和兴奋似乎温暖了她的全身。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睡觉以前发生的事情。她穿上睡衣,走进洗手间去洗漱。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晚,因为有很多事情要想他们都是好孩子,你可以和他们一块儿玩,甚至还可以相信他们。那真是不错感觉像在天堂。

    ——想到这些,她拿了毛巾,搭在水盆上要去接水,然后低低的声音。

    2

    从下水道里传了出来:“救命”

    贝弗莉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毛巾掉到了地板上。她侧着耳朵倾听着,然后又弯下腰去,好奇地瞅着下水道。洗手间在他们家四间屋公寓的后面。她能隐约听到电视的声音。演的是西部片。演完之后,她父亲会换到棒球赛或者拳击,然后就躺在沙发椅上睡觉。

    墙上的壁纸有的地方鼓了起来,浴盆生了锈,马桶坐垫也开裂了。洗脸盆的上方安着一支40瓦的灯泡,地板上铺着一块褪了色的油毡。

    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房间,但是住了那么长的时间,贝弗莉已经不再注意它是什么样子了。

    洗脸盆上都是水珠,它的下水道是个黑乎乎的管子。贝弗莉趴在上面,头一回注意到那里有一种淡淡的难闻的鱼腥味。她厌恶地皱起了鼻子。

    “救命——”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有声音。她还以为是水流的声音或者只是她的幻觉或者是电影的延续

    “救命,贝弗莉”

    一阵忽冷忽热的感觉控制了她。她把橡皮筋从头上揪下来,感觉发根变硬了。

    她又弯下腰去,低低地问道:“喂?有人吗?”下水道里可能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的声音。不管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贝弗莉开始寻求某种合理的解释。这是一幢公寓楼,马什家住在一层的阴面。

    还有四间公寓。也许是楼里的小孩子在玩耍,朝下水道叫喊呢

    “有人吗?”这次她大声了一些。要是她父亲从旁边走过的话,一定以为她疯了。

    没有回答,但是下水道的那种难闻的气味似乎越来越浓了。那使她想起了班伦低地竹林那边的垃圾堆。

    但是楼里面没有真正的小孩子。特兰门特家倒是有个5岁的男孩,还有一个3岁零6个月大的女孩,但是就在学校放假前不久,他们已经搬走了;斯凯普。博顿住在阳面2层,但是他已经14岁了。

    “我们都来迎接你,贝弗莉”

    她的手放进了嘴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在此刻就一会儿功夫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动。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就要耷拉进那个下水口。她一下子直起腰来。

    她四周看了看。洗手间的门紧闭着。电视里微弱的声音还是能听得见。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除了那个声音。

    “你是谁?”

    “马修。克莱门斯。”声音在小声地回答。“小丑把我抓到了管子里面,我死了。很快它就会来抓你,贝弗莉,还有班恩。汉斯科,比尔。

    邓邦,艾迪“

    她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现在声音听起来有点便咽,有点苍老但是仍然掺杂着瘆人的笑声。

    “你会和你的朋友们一块儿飘到这里,贝弗莉。告诉比尔说乔治向他问好,告诉他乔治想念他但是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告诉他乔治某天晚上会把一根钢琴的琴弦插进他的眼睛里,告诉他——”

    声音被一阵像打嗝一样的声音打断了,然后从洗脸盆的下水道口里涌出了鲜红的血液!

    现在那便咽的声音说得很快,然后声音突然间变了:变成了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小姑娘的声音,而且最让贝弗莉恐惧的是——变成了她所认识的小姑娘的声音——维朗尼卡。格罗报的声音。但是维朗尼卡已经死了,她被人发现死在一个下水道里——“我是马修我是贝蒂我是维朗尼卡我们都在下水道和小丑在一起还有怪物干尸狼人还有你,贝弗莉,我们和你都在下面,我们一块儿飘浮,我们变”

    一团血污猛地从下水口喷了出来,溅在了脸盆、镜子和墙纸上面。贝弗莉尖叫起来,恐惧而尖利的声音在四周剧烈回荡。她慌张地后退着,转身来拉开门,向起居室跑去。那里她的父亲刚刚站起身来。

    “你他妈的出了什么毛病了?”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家里今天就他们两个人。贝弗莉的母亲上夜班。她在格林庄园——德里最好的饭店上班。

    “洗手间!”贝弗莉歇斯底里地叫着。“洗手间,爸爸,洗手间里——”

    “有人偷看你吗?贝弗莉?嗯?”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的眼中流露出极度的关切,让她感觉不是安慰,而是更加害怕。

    “没有脸盆脸盆里盆盆里”她大声哭出声来。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她觉得就要硬塞了。

    艾尔。马什猛地把她推到一边,走进了洗手间,脸上是极为疑惑的表情。他在那里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贝弗莉心中又害怕起来。

    然后,他吼了起来:“贝弗莉!你过来!”

    贝弗莉不得不走了进去。

    洗手间的门开着。她的父亲站在那里,穿着他的淡灰色的短裤和灰色的衬衣,恶狠狠地瞪着她。他是德里家庭医院的清洁工,不喝酒,不抽烟,也不追女人。

    等贝弗莉走进来,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贝弗莉的整个喉咙好像都被堵塞了,她的心在胸口狂跳,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呕吐了。镜子上的鲜血正顺着镜面往下流。洗脸盆上方的电灯上也溅上了几滴鲜血,她几乎能闻到鲜血的腥味。脸盆上,鲜血正顺着磁面往下流,不停地滴在地板上。

    “爸爸”她嘶哑着嗓子,低声叫着。

    他转过身去,又流露出他一贯的厌恶的表情,在那个满是鲜血的脸盆里随意地洗着手。“上帝。女孩子。说吧。你都快把我吓死了。

    你给我说清楚。“

    他在脸盆里面洗着手,贝弗莉清楚地看见他的裤子沾上了血污。

    如果他在稍微靠前一些,他的前额就得沾上镜子上的鲜血了。贝弗莉的喉咙咯咯地响着。

    他关了水龙头,抓起了毛巾,擦干了手。看着毛巾上的血擦在他的手掌和指节上,贝弗莉几乎就要昏厥了。

    “好了吗?我等着呢。”他把鲜血淋漓的毛巾扔回架子上。

    鲜血到处都是鲜血但是她的父亲却看不见。

    “爸爸——”她不知道此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父亲打断了她。

    “我很担心。”艾尔。马什说道“我觉得你长不大,贝弗莉。你到处乱跑,一点家务活都不干。你不能做饭,也不能缝纫。你的一半时间都浪费在书本上,另一半的时间就用来惹是生非。我很担心。”

    他的手突然举了起来,狠狠地打在她的屁股上。她叫了一声,但是眼睛仍然盯着父亲右眼眉毛上的一点血迹。

    “我非常担心。”他又打了一下,这回打在了贝弗莉的胳膊上。只听“啪”的一声,她的整只胳膊都麻木了。

    “极为担心。”他说完,在她的肚子上猛击一拳。贝弗莉感觉自己出不上气了。她大口吸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的父亲毫不怜悯地看着她,把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插进了裤兜里。

    “你得长大,贝弗莉。”他说着,声音变得和蔼了一些。“是不是?”

    她点点头。她哭着,但是却毫无声息。如果她哭出声来,父亲就会再接她一顿。

    “现在你说清楚,快点。”

    “有——”她的喉咙里一点水分都没有了。“有一个蜘蛛。又大又肥的黑蜘蛛。它它从下水口爬了出来现在可能又爬回去了。”

    “哦!”他笑了笑,好像被这个解释逗乐了。“是吗?妈的!如果你告诉我,我就不会打你了。所有的女孩都怕蜘蛛。你为什么不说呢?”

    他弯下腰去,穿看着下水道。贝弗莉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她的心灵深处叫着,当然只能是恶魔的叫声:“抓住他,把他揪下去。他妈的。”

    她害怕地把那个恐怖的声音摆脱了。让那样的想法在她的脑袋里停留哪怕是一小会儿,她都得下地狱去。

    他双手压在脸盆边上的血泊里,瞅着下水口。贝弗莉的肚子疼得厉害。

    “什么都没有。所有这些建筑都很老了。贝弗莉。当我在一所学校里打扫的时候,我们曾经从厕所里掏出淹死的老鼠,几乎把那些小姑娘吓疯了。”他笑着说。“大多数情况是肯塔斯基河涨水的时候。尽管生物逃到新的下水道去了,但是还有一些被淹死。”

    然后他用胳膊搂住了贝弗莉。

    “好了。睡觉去吧。别再想它了,好不好?”

    她的心中涌起了对父亲的爱。一次他毫无理由地打了她一顿之后说:“如果不是你坏,我是不会打你的。”他有时会陪着贝弗莉,给她讲故事,带她出去走走。当他那么和蔼的时候,贝弗莉感觉自己快乐得就要死了。她爱父亲,有时尝试理解他的做法。他经常打她,说那是上帝赋予他的职责。“闺女,”艾尔说“比儿子更得多加管教。”他没有儿子,贝弗莉有时觉得那部分上也是她的错。

    “好的,爸爸,”她说“我不想了。”

    他们一起走到了她的小屋。她的右臂一阵阵地生疼。她回过头,又看见洗手间里沾满鲜血的脸盆、镜子、墙壁和地板。她不由自主地想:“我怎么再进那里洗脸呢?上帝!我再也不敢打那邪恶的主意了。您惩罚我好了。您把我摔倒、弄伤,或者让我像去年冬天那样患上重感冒都行。求求您把那些血污弄走。求求您,上帝!”

    她父亲就像往常那样一把把她推了过去,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在她门前站了一会儿。“有时我很担心你,贝弗莉。”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愤怒了。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把贝弗莉前额掉下来的头发擦到了后面。

    “洗手间里都是鲜血,爸爸!”贝弗莉几乎要叫出声来。“难道你看不见?到处都是!甚至连电灯上面都有!”

    但是她还是没有叫出来。父亲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小屋里一团黑暗。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直到11点半的时候母亲回家,关了电视。她听见父母到了他们的卧室里,然后传来了床垫吱吱咯咯的响声。床垫响了一阵子,停止了。她听到低低的说话声,然后是母亲走进洗手间的脚步声。贝弗莉屏住呼吸,等着什么事发生。

    但是没有母亲的尖叫声——只有水流过脸盆里的声音,然后传来了低低的溅水声,还有水流进下水道那熟悉的泊泪的声音。等她妈妈返回之后,又传来了床垫吱吱咯咯的响声。大约5分钟之后,响起了父亲的打鼾声。

    黑色的恐惧进入她的心里,卡住了她的喉咙。她不敢转向右侧睡觉——尽管那是她最喜欢的姿势——因为她怕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面看着她。她于是就面朝天躺着,盯着天花板,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根根子。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睡着了。

    3

    贝弗莉总是等父母卧室里的铃声一响就赶快起床。她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的胸口——两个乳房还没有春天的苹果那么大——但是她知道,孩提时代就要结束了,她就要是一个女人了。

    她拢着头发把手放在了脑后,挺起了胸膛,看着自己的样子,她咯咯地笑了但是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笑声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胳膊上黑色的手印。

    洗手间的马桶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贝弗莉连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父亲穿着睡衣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嘴里嘟嘟哝哝地骂着什么。

    “好的,爸爸。”贝弗莉仍然回答着。

    她在紧闭的洗手间门前站了一会,调整着自己的心情。“至少白天了。”这个想法给她带来少许安慰。她抓住门把手,转了一下,走了进去。

    4

    对贝弗莉来说,那是一个繁忙的早晨。她给父亲做好了早餐,还有午餐(他要带到医院去)。读着报纸,吃完了所有东西,艾尔。马什告诉贝弗莉:“你跟你妈说把家里收拾一下。他妈的像个猪窝!我整整一天都打扫医院里的垃圾,我可不愿意再回到一个猪窝里。记着点,贝弗莉。”

    “好的,爸爸。我会的。”

    他亲了一下贝弗莉的脸颊,楼了她一下,出去了。就像往常一样,贝弗莉跑到她自己小屋的窗前,看着他沿着大街走了下去。每当看见他转过拐角,贝弗莉总是感到一阵放松她为此而憎恨自己。

    她洗了盘子,然后拿了本书读起来。过了一会儿,母亲就喊她的名字了。

    她们母女俩换了床单,擦洗了地板,又给厨房的油毡打了蜡。母亲擦的是洗手间的地板,贝弗莉为此很感激。她的母亲——爱尔弗里达。马什是一个身体瘦小的女人,头发开始变白,脸上表情严肃。她那张线条明显的脸仿佛在告诉这个世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生活是多么不容易,但她不期望突然之间会发生什么变化。

    “你把起居室的窗户擦一下好吗?贝弗莉?”她走进厨房问道。现在她又换上了自己的工作服。“我得去班戈看看珊瑞尔。坦伦特,昨晚她摔断了腿。”

    “好的,妈妈。”贝弗莉说。“坦伦特夫人怎么了?”珊瑞尔。坦伦特和她母亲在同一个饭店上班。

    “她和她家那个不成器的出了车祸,”爱尔弗里达说“当时她丈夫喝了酒。每天晚上你都得感谢上帝,你爸爸不喝酒。贝弗莉。”

    “我会的。”贝弗莉答道。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我想她得失业了,而她丈夫也找不到工作。”爱尔弗里达的声音严肃得有点可怕。“他们不得不到农村去。我想。”

    那是爱尔弗里达所能想象的最糟糕的事情。丢失孩子或者身患癌症都不能与其相比。你可以受穷,你的一生都可以勤苦。但是到了农村就到了生活的最底层,你不得不仰人鼻息,做牛做马。那就是她所想象的珊瑞尔。坦伦特今后的生活。

    “窗户擦干净,垃圾倒出去。干完了,想玩就出去玩一会儿。今晚你爸上夜班,你不用给他做晚饭,但是我要你在天黑以前回来。你知道为什么。”

    “好的,妈妈。”

    “上帝!你长得太快了。”爱尔弗里达说道。她看着女儿汗衫上突出的地方,有点伤感。“我不知道等你结婚有了自己的家,你还会不会来看我。”

    “我还会跟以前一样的。”贝弗莉笑着说。

    母亲拥抱了她一下,用干裂的嘴唇亲吻她的嘴角。“我很清楚。”

    她说“但我爱你,贝弗莉。”

    “我也爱你,妈妈。”

    “你得保证窗户上没有任何的污迹。”母亲说完,拿起她的皮包向门口走去。“要是有的话,你爸爸就不放过你。”

    “我会小心的。”就在她母亲打开门要出去的时候,贝弗莉用尽量随意的口气问道:“你在洗手间没有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吗?妈妈?”

    爱尔弗里达回过头来,皱起了眉头。“有趣?”

    “嗯昨晚我看见一只蜘蛛,它从下水道爬了出来。难道爸爸没告诉你?”

    “你昨晚惹爸爸生气了吗?贝弗莉?”

    “没!没有!我告诉他有个蜘蛛从下水道爬了出来,把我吓得够呛。他说有时在学校厕所的下水道里捞出死老鼠,都是因为下水道。

    他没有告诉你蜘蛛的事儿吗?“

    “没有。”

    “哦。没事儿。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你也看见了。”

    “我没有看见蜘蛛。我希望有钱的话,把洗手间的油毡换一换。”

    她朝天上瞅了瞅。天很蓝,一丝云彩也没有。“他们说要是你杀死一只蜘蛛,天就会下雨。你没有杀死它吧?”

    “没有,”贝弗莉回答“我没杀死它。”

    母亲又回过头,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你肯定爸爸昨晚没有发火吗?”

    “没有!”

    “贝弗莉,他动你了吗?”

    “什么?”贝弗莉满是困惑地看着母亲。上帝!他天天都打我。

    “我没有——”

    “没事了。”爱尔弗里达说。“别忘了倒垃圾。要是窗户上有污迹的话,爸爸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会忘记的。”贝弗莉的耳边仍然回响着父亲的那句话:“我很担心。”

    爱尔弗里达走了。贝弗莉又跑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她走过拐角,从视野里消失——就像她看父亲那样。然后她拿了水桶,洗涤液,又从水槽底下拿了几块破布,走到起居室开始擦玻璃。整个公寓里太寂静了。每次听到地板上的吱吱声或者关门声,她就会跳起来。当听到博顿家的马桶冲水的时候,她差点尖叫起来。

    她不时地朝紧闭房门的洗手间看。

    最后她走到那里,把门技开,向里面看去。母亲今天早上已经打扫过了。水盆上的大部分血迹已经不见了,但是仍有一些残留在上面。镜子上、墙上也有不少。

    贝弗莉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在流血。她随即又想:“我该怎么办?我疯了吗?是我的幻觉吗?”

    突然间下水道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

    贝弗莉尖叫一声,甩上了房门。5分钟之后,她又开始擦窗户。

    她的手仍然科动得那么厉害,险些把洗涤液的瓶子掉到地上。

    5

    就在那天下午,贝弗莉锁上房门,把钥匙塞进裤子口袋里,走了出去。她刚拐进连接梅恩大街和中心大街的理查德小巷,就遇见了班恩、艾迪,还有一个叫布雷德利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玩掷硬币的游戏。

    “你好,贝弗莉!”艾迪叫着“看完电影做噩梦了吗?”

    “没有。”贝弗莉蹲下身来看他们玩。“你是怎么知道的?”

    “‘干草堆’告我的。”艾迪说着,朝班恩翘起大拇指。班思的脸刷地一下变红了。

    “什么电影?”布雷德利问。现在贝弗莉认出了他。一周以前他曾经和比尔邻邦一块去过班伦。他们还一起在班戈上过演讲课。在她的心目中,贝弗莉总觉得布雷德利没有班恩和艾迪那么重要。

    “和人一样的动物。”说着,贝弗莉挪到了班恩和艾迪中间。“你们玩的是掷硬币吗?”

    “没错。”班恩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躲到了别处。

    “谁赢了?”

    “艾迪,”班恩说道“艾迪玩得真棒。”

    她看着艾迪。他表情神圣地在衬衣上摩擦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咯咯地笑了。

    “我能玩吗?”

    “好的,”艾迪说“有几分钱?”

    贝弗莉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3分钱。

    “我的天,你怎么敢从家里拿出这么大的一笔巨款,”疗艾迪开玩笑道“简直把我吓坏了。”

    班思和布雷德利都笑起来。

    “女孩子也能勇敢起来。”贝弗莉表情庄重地说。过了一会儿,大伙都笑了起来。

    贝弗莉很有天才。5分钟之后,她就赢了2角4分。她只输了一轮。

    “女孩子骗人!”布雷德利叫了起来。他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表情,站起身要走,一边愤怒地看着贝弗莉。“女孩子不能——”

    班恩一下子跳了起来。“收回去!”布雷德利张着嘴看着班思。“什么?”

    “收回你说的话!她没骗人!”

    布雷德利挨个看着他们,从班思到艾迪又到贝弗莉。她还在地上跪着。然后他又看着班恩说:“你是不是要给这个臭丫头出气,傻小子?”

    “当然。”班思的脸上流露出可怕的笑容。布雷德利吃了一惊,慢慢地向后退着。

    “好,你们串通好了捉弄我。”布雷德利又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统统都是骗子!”

    “你收回对贝弗莉所说的话。”班恩又说。

    “别管了,班恩。”贝弗莉把那只满是硬币的手伸到布雷德利面前。“把你的拿走。我不愿意跟小气鬼玩。”

    充满屈辱的泪水从布雷德利的眼睛湿了出来。他一把打掉了贝弗莉手上的硬币,顺着理查德小巷朝中。已大街跑去。其余的人都张开嘴看着他。等跑到一个他觉得比较完全的地方,布雷德利回头叫了起来:“你是个小坏蛋!骗子!骗子!你妈是个妓女厂贝弗莉惊呆了。班恩冲出来,向布雷德利追了过去。但是就要追上的时候,他被一个空箱子绊倒了。布雷德利跑得无影无踪。班恩回过头来,看着贝弗莉。那个字眼把他都震惊了,更别说是贝弗莉了。

    贝弗莉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艾迪不安地看着她,从裤兜里掏出他的哮喘喷雾剂,喷了一下,然后弯下腰去,开始捡那些散落的硬币。

    班恩朝贝弗莉走了过来,想要抱她一下,给她点安慰,但是却停下了。在这个美丽的小姑娘面前,他感觉手足无措。

    “高兴点。”班思说着,这句话听起来很傻,但是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了。他伸手碰了碰贝弗莉的肩头,又连忙拿开了。班恩的脸红得厉害,看起来有点像道歉的样子。“高兴点,贝弗莉。”

    她放下双手,愤怒而又颤抖地叫着:“我妈妈不是妓女!她是她是招待员!”

    班恩和艾迪都静了下来。两个人都呆呆地看着贝弗莉。突然间,三个人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

    “招待员!”艾迪叫嚷着。妓女到底干什么他只知道一点点,但是他觉得和招待员应该毫无分别的。“就是这样嘛!”

    “是的!是的!”贝弗莉又哭又笑。

    班恩笑得几乎都站不住了。他重重地坐到了垃圾筒上。但是他太重下,一下子把上面的盖子压了进去,自己也滚了下来。艾迪用手指着他,笑得更厉害了;贝弗莉扶着他站了起来。

    这时,头顶上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女人嚷着:“快离开这儿!小崽子们!有人晚上得上夜班!快走!“

    三个人想也没想,手拉手向中心大街跑去,一路上笑个不停。

    6

    他们把钱聚了起来,买了两上冰淇淋刨冰,走到巴斯公园,坐在草地上喝了起来。班恩拿了一个咖啡的,艾迪拿了一个草毒的。贝弗莉拿了一根吸管坐到他们中间,这边吸一口那边吸一口,就像一只在花丛中间采蜜的小蜜蜂。从昨晚开始她一直身心疲惫,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好了一些。

    “我不知道布雷德利出了什么毛病,”艾迪很是抱歉“他以前从来不这样。”

    “都是为了我。”贝弗莉说完,突然亲了一个班恩的脸颊。“谢谢你。”

    班恩的脸又变得通红。“你没有骗人。”他嘟哝着,猛地三大口把剩下的刨冰全喝光了,然后打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嗝。

    “天呀!你怎么了?”艾迪问道。

    “不要了。”贝弗莉捂着肚子笑着。“我的肚子都疼了。不要了。”

    班恩也笑了。那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会把那段贝弗莉吻他的情景在脑海里放上一遍又一遍。

    “你现在真的没事了吧?”他问贝弗莉。

    她点点头。“不是为了他。甚至也不是为了他骂我妈妈的话。是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犹豫着,从班思看到艾迪,又从艾迪看到班思。“我不得不告诉某个人,或者给某个人看,或者看什么东西。我想我哭是因为我害怕得就要疯狂了。”

    “我说什么疯狂了?”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

    原来是斯坦利。尤利斯。他的身材瘦小,但是穿着总是非常整洁——对一个还不到11岁的孩子来说也太整洁了。他的白衬衣总是整整齐齐地塞在干净的牛仔裤里,头发梳得顺顺溜溜的,就连他穿的运动鞋的鞋尖也擦得干干净净。他在那里微笑着,一下把贝弗莉的幻觉打断了。

    “她不会说下去了。”艾迪心想。“因为布雷德利骂她妈妈的时候斯坦利不在那里。”

    但是贝弗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因为斯坦利和布雷德利不同——“他是我们的一员。”贝弗莉想。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说出来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好处的。不止是他们。我也没有。”

    但是太迟了,她已经开始讲了。斯坦利和他们坐在一起,脸色很严肃。艾迪把最后的一点刨冰送给他,他只是摇了摇头。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贝弗莉的脸。没有一个人讲话。

    贝弗莉告诉他们那些声音,还有她辨认出了维朗尼卡。格罗根的声音。她知道格罗根已经死了,但是她能辨认出她的声音来。她告诉他们那些血迹;但是她的父亲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母亲今天早上也看不见。

    当她讲完后,贝弗莉看了看他们的脸,恐怕自己看见——但是她没有看见任何的不信任。只有恐惧。

    最后,班思说“我们去看看。”

    7

    他们从后门走了进去。不只是因为贝弗莉的钥匙只能开后门,而是因为贝弗莉说如果让博顿夫人看见她跟三个小男孩走进公寓里,她父亲会打死她的。

    “为什么?”艾迪问。

    “你不懂,傻瓜。”斯坦利说:“安静点。”

    艾迪想要反驳一句,但是看见斯坦利那张苍白、紧绷着的脸,他闭上了嘴。

    进了屋子,班恩马上就问:“在哪儿?”他的声音很小。

    贝弗莉的心就像是在太阳穴上跳动。她领着他们从父母的卧室旁边走过,来到了紧闭着房门的洗手间。她拉开门,踏了进去,拉住链子,打开了脸盆底的皮塞子,然后又退后,站在了班恩和艾迪中间。

    干了的血迹在镜子、洗脸盆和墙上都留下栗色的痕迹。

    “看见了吗?有人看见了吗?有没有?”贝弗莉的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班恩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用手触摸着一滴血迹,然后另一滴,然后是镜子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这里,这里,这里。”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有权威。

    “天呀!好像是有人在这儿杀了一头猪。”斯坦利有点畏惧地说。

    “都是从下水道出来的吗?”艾迪问。看见血污使他很恶心。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手里紧抓着哮喘喷雾剂。

    贝弗莉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想那样,她怕他们然会把她看成一个没用的小姑娘。她抓住门把手,稍微缓解了自己的恐惧。

    “你爸和你妈竟然都看不见。”班恩非常惊讶。他又触摸了一滴干在脸盆上的血迹,然后把手收回来,在自己的衣角上擦掉了血迹。

    “天呀!天呀!”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再走进这里。贝弗莉说道。”不能洗脸

    不能刷牙你们知道。“

    “好了,为什么我们不把这里清洁一下呢?”斯坦利突然说了一句。

    贝弗莉看着他。“清洁?”

    “对。也许我们不能去掉墙纸上面的血迹,但是我们能把其余的清除掉。难道你没有抹布吗?”

    “就在厨房水槽的下面,”贝弗莉说“但是如果用了的话,我妈妈会问那些抹布哪里去了。”

    “我有五角钱。”斯坦利静静地说。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脸盆上的那些血迹。“我们尽量清洁一下洗手间,然后把抹布拿到楼下的投币洗衣机洗一洗。洗完之后,再烘干,等你父母回来时,它们就放回水槽下面了。”

    “我妈说用布沾上血迹洗不净,”艾迪反对说“她说血液已经渗进去了。”

    班恩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洗净洗不净都没关系。反正他们看不见。”

    没有人问他到底“他们”是谁。

    “好吧。”贝弗莉说。“让我们试试。”

    8

    此后半小时,他们像4个小精灵,不屈不挠地清洁着洗手间。随着墙上的、镜子上的,还有脸盆上的血迹逐渐消失。贝弗莉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越来越轻松。班思和艾迪擦水槽和镜子,她自己清洁地板。而斯坦利则非常仔细地擦洗着墙纸上的血迹。他们把那些血迹几乎全部擦干净了。班思还换了一个新灯泡。去年秋天商店促销的时候,贝弗莉的妈妈买了很多灯泡,足够用两年。

    最后,斯坦利向后退了几步,挑剔地看着他们的成果说:“我想这是我们所能做到最好的了。”

    靠着脸盆左边的墙纸上仍然有些淡淡的血迹。墙纸那么薄,斯坦利几乎不敢再动了。但是那血迹已经丧失了以前那种邪恶的力量。

    “谢谢你们。”贝弗莉不记得曾经对谁这么感激过。“谢谢你们大家。”

    “没什么。”班恩喃喃地说。他的脸当然又红了。

    “真的没什么。”艾迪也说。

    “我们把抹布处理了吧。”斯坦利脸上的表情仍然很严峻。后来贝弗莉才想,也许当时只有斯坦利意识到他们已经在某种不可想象的对抗中走出了第一步。

    9

    他们拿了一些洗衣粉,放在一个空罐子里。贝弗莉找了一个购物袋,把那几块抹布装了进去,然后4个人下楼到了梅恩大街和康尼大街拐角处的洗衣房。远处蓝色的运河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洗衣房里面只有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人正等着衣服烘干。看见他们4个走进来,她用不信任的眼光瞅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看书了。

    “冷水,”班恩低声说“我妈妈说洗血迹要用冷水。”

    在斯坦利换硬币的功夫,他们把抹布投进了洗衣桶里。等他回来,贝弗莉把洗衣粉放进去,关上了门。然后斯坦利把两个一角硬币投了进去,按动了启动键。

    10

    个人走到墙边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下来。隔着玻璃窗,贝弗莉看见肥皂水变红了,她觉得有点恶心。但是她没有看别处,那红色的泡沫似乎有某种莫名的吸引力。那个穿着护土制服的女人不时地抬起头看着他们。等衣服烘干,她叠好衣服,装进一个蓝色洗衣袋里,满是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走了。

    等她一走,班恩突然说:“你并不孤单。”他的声音几乎有点严厉。

    “什么?”贝弗莉问道。

    “你并不孤单,”班恩重复了一回“你看——”

    他停下来看着艾迪,艾迪点点头。他又看着斯坦利,斯坦利看上去很不高兴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耸耸肩,也点了点头。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今天贝弗莉讨厌人们对她说些含糊不清的东西。她一把抓住了班恩的小臂“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你想说出来吗?”班恩向艾迪。

    艾迪摇了摇头。他从口袋里拿出喷雾剂,大大地吸了一口。

    班恩斟酌着字眼,慢慢地告诉贝弗莉他怎样在学校放假的那天在班伦低地上遇见比尔邻居和艾迪卡斯布兰克——那几乎就在一周之前,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告诉她随后的一天他们怎样在那里建水坝。他告诉她比尔怎样看见自己死去的弟弟在照片里转过头眨眼睛。

    他还告诉她自己在冬天看见一个手拿气球的干尸在结冰的运河上面行走。贝弗莉越听越怕,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越睁越大,手和脚越来越冷。

    班恩讲完,看了看艾迪。艾迪又吸了一口哮喘喷雾剂,然后又讲了那个麻风病人的故事。他说得很快,嘴里的词好像一个挤一个地喷出来。说完之后,他几乎是在哽咽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哭。

    “那么你呢?”贝弗莉看着斯坦利尤利斯。

    “我”

    他突然沉默了。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爆发。

    “洗完了。”斯坦利说。

    他们看着他站起身来,很小心地打开了洗衣机。他拿出了搅在一起的抹布,仔细检查着。

    “还有一些没洗干净,”他说“不过也不太坏,看起来就像是果酱。”

    他拿起来给他们看。大伙像是审查重要的档案,个个面色沉重地点点头。贝弗莉的心情和刚刚打扫过洗手间一样,又轻松了不少。他们已经干了一项重要的事情——似乎很重要。也许并不是完全有效,但是却给了她的心灵极大的安慰和关爱,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斯坦利把抹布又塞进烘干机里,投了两个硬币。机器开始转动了。斯坦利走回来,又坐到了艾迪和班恩中间。

    然后4个人都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些抹布起来落下,起来落下。

    机器发出的单调的声音几乎催人人眠。

    “我确实看见了什么?斯坦利打破了沉默,”我不想说,因为我宁愿相信那是一个梦或者其他什么的。也许只是痉挛发作,就像是斯坦维尔家的孩子那样。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吗?”

    班恩和贝弗莉摇摇头。艾迪说:“就是患癫病病的那个?”

    “是,没错。就像是那么糟糕。我宁愿那样,也不愿看见那些真实的东西。”

    “是什么?”贝弗莉问道。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知道。这不像是吃着美味围着黄火听人讲鬼怪故事。他们现在坐在洗衣房硬梆梆的椅子上面,她能看见洗衣机下面的污垢,她能看见灰尘在透过肮脏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里跳舞,她能看见那些封面被撕光了的旧杂志。

    一切都很正常,很正常而且很乏味。但是她却非常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因为,她觉得,这些故事没有一个是编造出来的;那些怪物也不是编造出来的:班恩遇见的干尸,艾迪遇见的麻风病人太阳落下之后,它们都有可能出来。或者还有比尔的弟弟,剩下一只胳膊,眼睛是银色的硬币,在城市下面漆黑的下水道里游荡。

    斯坦利没有立即回答。贝弗莉又问了一句:“是什么?”

    斯坦利小心谨慎地开始说话了。“我走到那个水塔所在的小公园——”

    “哦,上帝。我可不喜欢那个地方。”艾迪插了一句。“如果德里有房子闹鬼,那么就在那里。”

    “什么?”斯坦利的声音变尖了。“你说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地方?”艾迪说。“我妈妈在那些孩子们被杀之前,就不让我靠近那里。她她照顾我非常细心。”他挤出了一丝笑容,把哮喘喷雾剂抓得更紧了。“你们知道,有一些孩子曾经在那里淹死了。3个或者4个。他们——斯坦利?斯坦利,你没事吧?”

    斯坦利的脸变成了铅灰色。他的嘴在动,但是却没有声音。两只眼睛在向上翻着白眼。一只手无力地在空中举着,落到了大腿上。

    艾迪想起了他惟一能干的事情。他靠了过去,一只胳膊搂住斯坦利财肩膀,另一只手把哮喘喷雾剂伸进斯坦利的嘴里,用力喷了一下。

    斯坦利开始咳嗽、梗塞、作呕。他坐直了身子,眼睛又恢复了正常,把手圈成茶杯状咳嗽起来。最后他打了一个响嗝,瘫靠在了椅子上。

    “那是什么?”他挣扎着问道。

    “我的哮喘药。”艾迪抱歉地说。

    “上帝,简直就像狗屎。”

    他们都笑了起来,但那是不安的笑声。其余的人都紧张地看着斯坦利,现在他的脸上有了一些血色。

    斯坦利的笑声光停了下来。他看着艾迪,说:“告诉我那个水塔的事。”

    艾迪讲了起来。班恩和贝弗莉也不时地添加几句。德里水塔在堪萨斯大街,位于市中心西部大约一英里半的地方,与班伦的南边相邻。有一段时期,也就是上个世纪的末期,它的蓄水量有175万加仑,承担着德里全部的供水。它的顶部是一个露天的圆形楼层,站在那里能够观看整个市镇和周围农村的景色。每到周六或周日天气晴好的时候,人们经常携家带口到纪念公园里游览,踏着水塔的160级楼梯到达预部,欣赏德里美景。一直到1930年左右,到水塔顶部观光都很流行。

    楼梯在水塔的中间夹层。水塔的外层涂成了白色;里层则是一个160英尺高的不锈钢圆柱。楼梯成螺旋状绕着圆柱直上水塔顶部。

    就在水塔顶层稍微靠下一些,有一扇厚木门。从那扇门进去,就到了一个小平台上。那个平台就在水的上面。当装满水的时候,水深达一百英尺。

    “那些水是从哪儿来的?”班思问。

    贝弗莉、艾迪和斯坦利3个人互相看着,没有一个人知道。

    “好了,那些淹死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只知道一点点。似乎在那段时期,通往平台的木门总是不锁。一天晚上,一群孩子或者也许只有一个或者有3个

    发现水塔的大门也没有锁。于是他们大着胆子走了上去,但是他们走错了门。他们走进去的不是到顶楼的门,而是到那个平台的门,黑暗中他们都掉进了水里。

    “我是听一个叫维奇克拉姆利的孩子说的。他说那是他爸爸告诉他的。”贝弗莉说。“也许是真的。维奇说他的爸爸告诉他那些孩子掉进水里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周围光溜溜的没有什么可扒的东西。平台也够不着。他说他们就在那里挣扎着,呼喊救命,也许整整一夜。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见;他们就那样变得越来越疲乏,直到——”

    她的声音变小了,感觉到恐惧正渗入她的全身。她仿佛看见那些孩子们在水里挣扎,一会儿浮起来,一会儿沉下去凄厉地号叫手指徒劳地担着光滑的井壁。她似乎尝到了他们所吞咽的冷水;那凄厉的悲号在她的耳边回响。多长时间?15分钟?半小时?到底多长时间他们停止了挣扎,脸朝下漂浮着,像死鱼一样等待着看门人第二天发现他们的尸体?

    “上帝!”斯坦利叫出声来。

    “我听说有个女人在那里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艾迪突然插了进来。“那就是他们为什么关闭了水塔。至少,那是我亲耳听见的。他们不让人再到上面去。但是一次,有一位夫人和她的孩子走上了平台,我不知道那孩子有多大。那位夫人抱着孩子走到了栏杆边上。也许是她把孩子扔下去的,也许是孩子自己扭来扭去掉了下去。我听那个人讲他想救人。他跳了下去,但是孩子已经不见了。也许那孩子身上穿了一件夹克什么的。如果衣服被水浸湿了,人很容易下沉的。”

    艾迪突然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

    他打开盖子,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了下去。

    “那是什么?”贝弗莉问道。

    “阿司匹林。我头疼。”他用防备的眼光看着她,但是贝弗莉没有再说话。

    班恩把剩下的故事讲完了。他听说那确实是个孩子,是个大概3岁的小姑娘。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镇理事会投票决定永久关闭水塔,把上面下面所有的门都锁住了。直到现在那些门也锁得死死的,只有看门人和维护人员可以进出。但是每个季节仍然向游人们开放一次;人们跟着导游——一位从历史学会来的夫人——走上顶楼,可以喊喊嗓子,照几张相给朋友们看一看。但是那个通向里层平台的门一直紧锁着。

    “里面仍然有水吗?”斯坦利问。

    “我想有。”班恩回答。“我曾见过救火车从那里抽过水。他们把一根软管套在水塔下面的管子上。”

    斯坦利不说话了。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烘干机,看着里面的抹布转过来转过去。

    “你在那儿看见什么了?”贝弗莉轻声问斯坦利。

    有那么一会儿,似乎他根本就不想回答。然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了起来。但是让人觉得他的话完全偏离了主题:“他们给公园起名叫纪念公园是为了纪念南北战争。他们叫它‘德里布鲁斯’。过去还有一个塑像,但是在40年代被一场风暴吹倒了。他们没有钱去重新修复塑像,于是就在那里建了一个小鸡戏水池——一个石头筑成的巨大的小鸟戏水池。”

    大伙都注视着斯坦利,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传出咯咯的声音。

    “我观鸟。我有一个鸟类资料册,还有一个望远镜以及所有观鸟必备的东西。”他转过头看着艾迪。“你还有阿司匹林吗?”

    艾迪把瓶子递给他。斯坦利先拿了两片,然后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片。他把瓶子还给艾迪,扭曲着脸把药片一片接一片地吞了下去,然后继续讲他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一个雨夜。斯坦利穿上雨衣,把鸟类资料册和望远镜放进一个防水袋里,向纪念公园进发了。以前他常常和他的父亲一起去,但是那天晚上父亲恰好加班,于是他只好一个人去了。

    一个观鸟迷告诉他看见过一只北美红雀在纪念公园的水池里饮水。它们喜欢在黄昏时分吃食、饮水和洗澡。在距离马萨诸塞州这么远的地方观察到红雀简直太难得了。尽管当时天气相当糟糕,但是他走了一英里半的路程到了纪念公园。毛毛细雨不像是在渐渐沥沥,而更像是一道垂下来的雾帘。四周很静,同时让人感觉到有些兴奋。尽管在灌木丛、树枝上仍然有未融的残雪,但是空气中仍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衬托着铅灰色的天空,浓重的大树轮廓显得有些神秘;再过一两周,它们就会吐出新绿了。

    今晚的空气闻起来是绿色的。他想着想着,笑了。

    斯坦利加快了速度。要不然光线很快就不足了。他呈对角线斜穿公园。水塔在他的左边,显出了庞大的白色身躯。斯坦利瞅都没瞅它。他对水塔里面有什么毫无兴趣。

    几乎成矩形的纪念公园是顺着山势修建的。夏季这里的草都剪得整整齐齐的,而且还有圆形的花坛。来这里的一般都是成年人。

    那个小鸟戏水池其实就是在那个塑像基座上面修建的,看起来真有点大材小用。父亲告诉他,原来他们打算还把那个塑像放回去,后来因为没有钱才作罢。

    “我更喜欢小鸟戏水池。”斯坦利说。

    尤里斯先生挠了挠头发。“我也是,儿子。”他说“多些水池,少些子弹,那是我的座右铭。”

    在那个石头基座上面刻着一段铭文,是用拉丁语写的,斯坦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apparebateldolonsenex—普里尼斯坦利坐到了一条长椅上,拿出了他的鸟类资料册,翻到了北美红雀那一页,温习了一下它的特征,又合上书,放回包里。然后他取出了望远镜,放在了眼睛上——已经没有必要再调整焦距了,上回他就是坐在同一个地方观察的。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小水池。先是4只麻雀在那里嬉戏了一会儿,然后又飞来一只蓝背鸟,喋喋不休地叫着,把麻雀轰走了。鸟霸占了水池,玩了一会儿,也飞走了。然后麻雀飞了回来,又不得不飞走了——一对知更鸟落下来一边洗着澡,一边叽叽喳喳地好像在讨论着什么。接着飞过来一只红色的鸟。斯坦利连忙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原来是一只唐纳雀。接着又飞来一只他非常熟悉的啄木鸟。

    他看着看着,看见鸟儿飞来,飞去。他看见了一只笨拙的白头翁,一只蓝知更鸟,又看见了一只啄木鸟。天黑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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