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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

    “猜也猜得到,我不是笨人。”

    杏友黯然“跟着我,叫油瓶,跟他们,是少主。”

    “所以你自我牺牲掉。”

    “你真好,阿利,你爱我,所以视我为牺牲者,其它人只把我当不负责任的坏女人。”

    “你管人怎么说。”

    “我早已弃权。”

    杏友把脸伏在桌子上。

    “杏子,”他过来吻她的手“我竟不知你吃过那样的苦,可怜的小女人,怎样挣扎到今日。”

    杏友忍不住紧紧拥抱他。

    真没想到他因此更加疼爱她,庄杏友何其幸运。

    年底,她又搬了一次家。

    这次搬到第五街可以斜看到公园的人单位里。

    阿利说:“现在是打官司的时候了,去,去把孩子告回来。”

    杏友摇摇头。

    “我同夏利逊谈过,他叫我们先结婚,才申请抚养权,有九成把握。”

    “律师当然希望家家打官司。”

    “杏友,要不完全放开,要不积极争取。”

    “我总得为小孩设想。”杏友别转面孔。

    “至低限度,要求定期见面。”

    “是。我也想那样。”

    “我马上叫夏利逊去信给周家。”

    “可是─”“别儒弱,我撑住你。”

    杏友惨笑。

    半晌她说:“欠你那么多,只有来世做犬马相报。”

    阿利微笑“今生你也可以为我做许多事。”

    杏友忽然狡猾地说:“先开个空头支票,大家心里好过。”

    阿利见她还有心情调笑,甚觉放心“全世界人都催我俩结婚,我实在没有颜面再拖下去。”

    “是你教会我别理闲人说些什么。”

    “可是这件事对我有益,我想结婚。”

    他说得那样坦白,杏友笑了出来。

    “来,别害怕,我答应你那只是一个小小婚礼。”

    “一千位宾客对罗夫家说也是小宴会。”

    “那么,旅行结婚,一个人也不通知。”

    “妈妈会失望。”

    “那是注定的了。”

    “阿利,我真想马上与夏利逊谈谈。”

    阿利见她转变话题,暗暗叹口气,知道今日已不宜重拾话题。

    安妮进来“庄小姐,看看这个模特儿的履历。”

    杏友翻照片簿。

    又是一个唐人娃,黑眼圈,厚刘海,名字干脆叫中国,姓黄,客串过舞台剧花鼓歌仙小角色。

    杏友说:“我在找一个国际性,真正不靠杂技可以站出来的模特儿。”

    阿利抬起头来“外头已经多次说你成名后不欲提携同胞。”

    杏友答:“那是我的自由。”

    阿利耸耸肩“好好好,恕我多嘴。”

    杏友对安妮说:“请黄小姐来一趟,嘱她别化妆,穿白t恤牛仔裤即可。”

    那女孩下午就出现了。

    长得秀媚可人,嘴层与下巴线条尤其俏丽,比相片中脓妆艳抹不知好看多少。

    “你真姓名叫什么?”

    “黄子扬。”

    “好名字,从今起你就用本名吧,不用刻意扮中国人,试用期三个月。”

    “谢谢庄小姐。”

    杏友同安妮说:“请安东尼来化淡妆,头发往后梳,让吏提芳拍几张定型照。”

    说完之后,自己先吃惊,为什么?口气是如此不必要地权威,像一个老虔婆。

    她躲到角落去,静静自我检讨,这简直是未老先衰,有什么必要学做慈禧。

    转身出来之后,她的脸色详和许多,也不再命令谁做些什么。

    饼两日夏利逊律师带了一位行家出来见他们。

    那位女士是华裔,叫熊思颖,专门打离婚及抚养权官司,据说百战百胜,是位专家。

    她一听杏友的情况,马上拍案而起“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杏友低头不语。

    阿利紧紧握住她的手。

    熊律师铁青着脸“始乱终弃,又非法夺取婴儿,这户人家多行不义,碰到我,有得麻烦,庄小姐,那年你几岁?”

    “十九岁。”

    “果然被我猜到,你尚未成年,这场辟司可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我-”“一定是这样,”熊律师按住她的手“对你有好处,可以争取哀养权。”

    杏友苍茫地低下头。

    阿利同律师说:“你看着办吧。”

    熊律师颔首“我一定替你讨还公道。”

    杏友抬起头,想很久,没有说话。

    此时在她身上,已完全看不出当年那受尽委屈穷女孩的影踪,举手投足,她都足一个受到尊重的专业人士。

    想忘记丢下过去,也是时候了。

    把旧疮疤重新拾起来有什么益虚?

    熊律师像是看清楚杏友的心事,在这要紧关头轻轻说:“是你的,该归你所有。”

    杏友终于点点头。

    这一封律师信对周家来说,造成的杀伤力想必像一枚炸弹。

    因为数天之后,对方已经主动同庄杏友联络。

    先由庄太太打电话来“杏友,这件事可否私底下解决?”

    杏友不出声。

    “杏友,周夫人想与你亲自谈一谈。”

    “我不认识她。”

    “杏友,这是我求你的时候了。”

    “伯母,你同他们非亲非故,一直以来不过是生意往来,现在,你应站在我这边。”

    “我何时不偏帮你?说到底,闹大了,大家没有好处,孩子首当其冲,左右为难,你把你要求说出来,看看周氏有无方法做到。”

    杏友叮出一口气。

    “下星期一,周家司机会来接你。”

    熊律师头一个反对“你若去见她。我就雏以办事。”

    杏友不出声。

    熊律师异常失望。

    杏友没有赴约,周夫人却亲自到罗夫厂来找她。

    下雨的黄昏,杏友正与阿利争执。

    “不要为省一点点料子而把纸样斜放,衣服洗了之后,会得走样,缝线移到胸前,成何体统。”

    阿利答:“庄小姐,通行都普遍省这三吋布,一万打你说省多少成本。”

    “我是我,杏子坞。”

    “你吹毛求疵,有几个人会洗凯士咩毛衣?”

    “我。”

    阿利举起双臂投降“我真想与你拆伙。”

    他走出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周荫堂夫人在门口出现。

    她像一尊金身活佛似,世上已千年,人人历尽沧桑,她却依然故我,保养得十全十美。

    杏友一眼把她认出来“请坐。”

    “那我不客气了。”

    “喝些什么呢?”

    “那纸包苹果汁就很好。”

    “不不,我叫人替你湖茶。”

    杏友叫安妮进来吩咐她几句。

    周夫人微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杏友也微笑“不止三日了。”

    她马上开门见山“杏友,我收到你的律师信。”

    杏友欠欠身,表示这是事实。

    “杏友,为什么,你是要上演基度山恩仇记吗?”

    杏友征住,没想到她在必要时会那样幽默。

    “有话好好说,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这时,雨势忽然转太,天空漆黑一片,雷声隆隆。接看,电光霍霍,不住打转,像是采射灯在搜索大地,怪不得古时人们一直以为那是天兵天将要把罪人撤出来用雷劈杀。

    果然,格隆隆一声震耳欲龚的轰天雷,厂里的灯光闪两闪,归于黑暗。

    呵打断了电线。

    因为尚有街灯,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杏友也也得突兀,她轻轻站起来。

    这时,杏友不由得不佩服周夫人,她完全无动于中。

    “杏友,我问你要什么?”

    安妮敲门“庄小姐可需要蜡烛?”

    周太太先转过头去“不用,我们有事要谈。”

    杏友轻轻开口:“我想采访元立。”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周夫人的表情,上天帮了她的忙,那样她更方便说话。

    “怎么样采访?”

    “无限制采访。”

    周夫人一口拒绝“不可以,你自由进出,会影飨元立情绪,防碍他生活及功课。”

    “我是他母亲。”

    “你不错是生母,但是多年前你已交出权利,因为你未能尽义务。”

    “当年我没有能力。”

    “在他出生之前你应当设想到道一点。”

    杏友没有退缩“我没有设想到的是有人会欺骗我,接着遗弃我。”

    周夫人语塞。

    棒一会儿她说:“杏友,你已名成利就,何苦还来争夺元立,犹太人对你不薄,不如忘记过去,重新组织家庭。”

    “我只不过要求见他。”

    “我可予你每月见元立一次,由我指定时间地点。”

    杏友答:“我不能接受。”

    “两星期一次,这是我的底线,我可随时奉陪官司,我并不怕麻烦,我怕的只足叫五岁的元立出庭作证,会造成他终生创伤,你若认是他生母,请为他着想,不要伤害他。”

    杏友颓然。

    这时,安妮推开门来,放下一盏露营用的大光灯,室内重见光明。

    杏友抬起头,看见周夫人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如临大敌。

    “杏友,你是个太忙人,两周一吹采访,说不定你也抽不到空。”

    “采访时间地点,无论如何由我作主。”

    周太太忽然累了“杏友,我不妨对你清心白说,我媳妇王庆芳不能怀孕,元立可能是我唯一孙儿,我纵使倾家荡产,也会与你周旋到底,我不会让他跟着犹太人生活。”

    “杏友,我俩当以元立为重。”

    杏友静下来。

    天边的雷声也渐渐隐退。

    一向雍容的她此刻额角上青筋暴绽,面目有点猝猝。

    杏友知道她自己的脸容也好不到那里去。

    忽然之间她轻轻问:“元立几时开始弹小提琴?”

    他祖母的语气声调完全转变“两岁半那年,看电视见大师伊萨佩尔文演奏,他说他也要弹,便马上找师傅,凡乐章,听一次即会。”

    “呵,天才生的压力也很大。”

    “所以我们一直不对外界宣扬。”

    “其它功课呢?”

    “与一般幼儿园生相似,祖父在家中教他李白的将进酒,琅琅上口。”

    “顽皮吗?”

    “唉呀,顶级调皮,喜涂鸦,家中所有墙壁布满周元立大作,祖父吩咐不准抹掉,留下慢慢欣赏。”

    杏友听着这些细节,眼泪慢慢流下脸颊。

    “也许你不知道,我疼爱元立,远胜星芝及星祥。”

    当中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这两个名字,遥远及陌生,但却改变了她一生。

    “杏友,我们可有达成协议?”

    杏友木无表情。

    “杏友,犹太人办得到,我周家也可以试一试,你若想自立门户,尽管与我商量。”

    杏友意外。

    “别叫他控制你,我听行家说,你的名气比罗夫大。”

    杏友低下头“我心中有数。”

    “杏友,告诉我一个肯定答案,别叫老人失眠。”

    杏友答:“我答应你撤回律师。”

    周夫人松口气“我代表元立感谢你。”

    杏友忽然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

    “我一直不明白,周家已经那样富有,为什么还一定要与王家结亲,以树寓贸?”

    周夫人苦笑“杏友,那一年周家投资失误,情势危急,不为人所知。”

    杏友叮出一口气“那么,”杏友问:“周星祥是为着爱家才同意与王小姐结婚?”

    周夫人却摇头“不,我不会要求子女牺牲他们幸福,一切属他自愿,王小姐妆奄丰厚,他可无后顾之忧,他一向喜欢花费,他父亲伪此与他争拗多次,几乎逐出家门。”

    杏友恤征看肴周夫人,原来如此。

    周夫人轻轻说下去:“星祥一生爱玩,女朋友极多,从不承担责任。”

    杏友,颔首“我到现在才明白。”

    “我需告辞了。”

    “我送你。”

    “这是我房内私人号码,你需见元立之时,可与直接联络,我亲自安排。”

    “谢谢你。”

    “杏友,”周夫人终于说:“对不起。”

    杏友惨笑,一直送她到大门口。

    阿利走出来,在杏友身后看着周夫人上车。

    这时,天仍然下着萧萧雨。

    “老太太说服了你?”

    杏友不出声。

    “她口才一定很好。”

    杏友双手抱在胸前“是我自己儒弱。”

    安妮出来说:“电线修好了。”

    杏友转过头去“各人还不下班?”

    她与阿利晚饭,什么都吃不下,只喝酒宁神,一边静静听阿利诉苦,他在抱怨交大笨保护费的事。

    可是那一点也不影响他的胃口,他吃得奇多,这两年他明显发福,却不想节制”活看就是活看,必需吃饱。”

    大家都变了很多,年纪越大,越无顾忌。

    那天深夜,杏友醒来,不住饮泣,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她悲伤莫名,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一颗破碎的心。

    天亮之后,她用冰冻茶包敷过眼睛,才敢出门。

    与周元立第一次见面,本想安排在游乐场。

    周夫人忠告:“人太多,又槽杂,不是好地方。”

    “那,你说呢?”

    杏友忽然与她有商有量。

    “真是头痛,去你家呢,陌生环境,会叫他感到突兀,必需两个人都舒服才行。”

    杏友颓然。

    “不如到琴老师那里去吧。”

    “是,是,好,好,”杏友言听计从。

    周夫人笑了。

    如今,这女子已经成名,正受洋人抬捧,而且听说身家不少,他人对她的看法又自不同,一个名利双收的奇女子,怎么会没承担没人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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