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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水咕噜咕噜灌下肚。

    “你的同伙吗?”红娘淡淡地随口道。

    “不,是个和尚。”他青淤的伤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像是极愉悦。

    红娘却无心再追问,夜色已深,早过了她通常歇息的时辰,她若再不睡,恐怕这一夜就难以人眠。

    “那你继续等吧。”最好别闲得到处逛再起騒动,到时扯出她与其有些牵连就麻烦了,她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不想惹事生非,平地起波澜。

    她不再瞧他,径自出了门,穿过半个庭院,来到自己房前。那是西厢最内侧的房间,本因僻静拨给杂役的粗使丫环住,她却专程讨了来住,是由于窗前垂柳枝头繁茂,几能完全遮住她房中彻夜不熄的灯火。

    虽然府里人对她夜里睡时也点灯的习惯早已见怪不怪,但她仍是不愿以灯火扰人,向来不想引起过多关注,也就不爱烦扰他人,一切尽量自行解决。

    才进门,就发现有些异样,一回头竟霍地发现那人就跟在身后,正随她一脚跨进门内,吓得她低叫一声,手中烛台差点落地。

    “哎哟,吓到我,你叫什么!”他倒似也受了惊般猛然一顿,急忙稳住歪倒的蜡烛,重插回烛台里。

    “你”才说了一个字,已被他连推带蹭地挤进门里,然后完全不问她意见地随手带上门。

    红娘张了张嘴,却斥不出口。夜深人静的,房里进了一个陌生男子,照理早该大声疾呼,或是干脆用扫把揍他出门,可是见他眯着眼讨好地笑着,尽管仍是丑丑的笑容,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从没见过这样一个感觉似乎毫无危险性的男子,和气亲善得不可思议,像是就算做出再凶恶的模样,也让人提不起防御之心。

    但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何况是个谈不上熟识的人!

    “你干什么跟我进来!”红娘厉声道。

    “嘘”

    红娘瞪他,却仍是放低了音量“你再不出去,我便喊人来!”

    “别啊,我只想来问问你有没有跌打酒而已,不用这么狠心吧。”他无辜地道,恳切地表情完全看不出丁点恶意。

    “没有!你可以出去了”

    “哎哎,睁眼说瞎话,那不就是跌打酒!”他径自绕过她走到床头柜前,欣喜地拿起上头搁置的一瓶已开了封的跌打酒。放在鼻下嗅了一嗅“嗯,是上等好葯,不介意借在下用用吧?”

    “很介意红娘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见他自顾自倒了些葯酒在手心里,再揉到袖里手臂的淤肿肌肤上。

    “嘶痛死我!可恶,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打死了我,看谁赚得银钱养这群混蛋米虫”他啼啼咕咕地边骂边将葯酒揉在青肿的脸上,淡黄的葯液痕迹衬着面上的淤青,看起来可笑至极。

    红娘头疼地抚抚额角,才气闷地吐出一口气,却目瞪口呆地见那个仿佛脑子里缺根弦的古怪男子正脱下袍子,露出光裸的上身。

    他他他想做什么?欲行不轨?

    可是,她还是没什么畏惧之心,如同眼前的男子绝不会突起歹念想要袭击她一般,他怎地就没有一丝丝的威胁感,还是她钝到了不可救葯的地步?

    不经意地抬头,见红娘呆呆地望着他往身上涂抹葯酒,他才似乎有一点意识到不妥地转过屏风后继续擦葯。

    “来来、你过来一下。”

    “什么?”红娘疑惑地见他从屏风探出半个头向她示意。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他干脆自行走出来,来到她身前将葯瓶塞到她手上“背后我够不到。”

    他倒挺理所当然地支使她!但是,这不成啊“我才不管!”红娘忙躲得他远远的。

    “不管?姑娘,进门是客你明不明白?来,快一点。”

    哪有这样的!他当他是客人?这个厚睑皮的无赖家伙!

    “你自己想办法。””红娘决定坚持不理会他。

    他开始嬉皮笑脸“别啊,好姑娘,你心最善了,小小举手之劳不会太难为你吧?”

    “会!”她瞪他。

    “那我明天买糖给你吃好不好?”

    明天?他还敢来!还有糖?他当他哄小孩子不成!

    “不好。”

    “那我给你买面人儿?”

    “不要。”

    “编花手篮?”

    “你有完没完!”红娘准备翻脸,他是不是在故意逗弄她?”

    “彩灯”

    回应的是她手上的瓷瓶。

    “哎哟!”他捂着被敲中的头低声惨叫,及时接住葯瓶,没让它掉到地面跌得粉碎。

    红娘却吓了一跳,忙放下烛台上前扒开他手查看他被瓶子击中的头顶,老天,她怎么就狠心将葯酒瓶随手丢了出去,那是瓷的啊,他又拙手拙脚地未必能躲开啊,已经肿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极歉疚地扶他坐下,手指轻探他伤处,呃好像流血了!怕他恼羞成怒,她一只手缓缓按揉肿块,顺便擦掉血渍以湮灭证据;另一手则抹了下撒得他满头满脸的葯酒给他瞧“可惜葯酒都撒光了,没的用啦,你你怎么没痹篇,好笨!”她最后两个字含在嘴里咕哝,明知是自己的错,可就是忍不住想骂他,不是为她开脱,而是气他拙得连这么一点小意外都避不掉,若她丢过去的是个花盆,他岂不要当场死给她看。

    “你你别害怕,疼是疼了点,不过好像还死不了。”他痛吸口气,却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他这时还想着慰她宽心不必内疚?有没有脑子啊这个笨蛋!红娘心底的火气隐隐上扬,却一言不发地用力揉他头顶的淤血。

    “哎哎,痛啊!”他小声哀叫,忙去抢救他无辜受难目前还惨遭凶手毫不留情残忍对待的可怜脑壳。

    他的手刚覆上头顶,红娘立即顺势退开身,冷淡道:“自作自受。”

    “真是无情,我刚刚不过是想逗你笑笑而已,何必那么凶。”他边抱怨边顺手将淌下颈间的葯液抹到身上淤痕处以免浪费。

    红娘犹豫了一阵,终是上前就着流下的葯酒擦上他背部的淤肿。

    “你都不问我怎么又被揍成这副惨相吗?好歹咱们也算熟识了吧?”涂完葯,见红娘拿过长袍要递过来,他立即咧嘴笑着伸展开手臂。

    吧吗?他还要她替他穿衣不成?真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房来!红娘瞪起眼,很想将袍子丢到他脸上他衣裳里没有什么暗藏的重物之类的吧?会不会一下子砸死了他,却让她吃上人命官司?

    “谁同你熟识,自说自话。”

    他被瞪得很气弱,乖乖接过衣袍费力地要穿上,因为手臂上有伤,想背过肩膀却痛得直皱眉,试了几下,还是转过头乞怜地望着红娘。

    他到底是真痛还是假装?淤肿难看的脸上竟露出些微撒娇的神情,但是居然不恶心,也不算可厌,好像天生就是一身怜人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红娘用力叹着,将袍子替他套上身,顺便一路帮忙到底,将衣襟也拉拢系好,再拽拽整齐,端详一下,很好,完事大吉。

    “你的手巧,很合我心。有没有兴趣跳槽,我店里正缺个压镇伙计。”他空出手来继续捂他头顶的肿包,见红娘疲惫地伏在桌上,还颇体贴地住了口,停顿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开口轻道:“姑娘,到底怎么称呼你啊?”

    红娘冷淡地瞥他一眼“见面之缘,没必要相告。”

    他也不恼,反而拉着椅子凑过去半尺,主动殷勤道:“红娘是吧?我听吴妈这样唤过你,你是叫什么红还是红什么的,告诉我好不好?”

    红娘恍惚了下,喃喃道:“什么红呢?我不记得了”

    他怔了怔,怎会有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咳了一下,他先自我介绍了“在下洛阳人氏,家父早年弃官从商,直到如今。小生姓”

    “我不想知道。”红娘冷冷地打断他,既是萍水相逢,又何必通名告姓。乏累地将脸埋进臂弯,困意渐如潮水涌来。

    “别睡啊,我还想同你商量件事,喂,醒醒”

    虽是想唤她清醒,他的声音却放得极轻柔,见她不动,他眨了下眼,凄到她耳边“我要轻薄你喽!”还敢不醒?!”刻后,他开始奸笑“大好机会,我可以为所欲为啦”试探地碰一下红娘肩头,怕她忽然跳起来揍他,忙以退后两步以防万一,见她仍无动静,似已睡熟,这才放心去揽她肩头。

    “哟嗬,虽然软软的很好抱,但还是重啊!”费力地将娇软的身躯送上床铺,他长喘一口气,小声哀叹:“那个痴情种子怕是天明前才会来接我,可恶,亏他一个男人,比姑娘家还害羞,夜半相会还得拖个人作陪,我真是倒”望了一眼身边宁静恬雅的睡容,他及时收住话,怕惊扰了睡得甚是安稳的红娘。

    静静凝望了床上人半晌,他忽地微微一笑,将被子轻盖到红娘身上,自己则靠坐在床沿上合目而眠。

    烟人摇摇曳曳“啪”的绽出一个灿烂的烛花,美丽而炫目,像是扰乱心头的轻轻悸动,悠划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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