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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突然在武林中一阵风似地传了开来。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无名堡为一群蒙面人突袭,由于事出不意,在风助火势之下,全堡三百多人,几乎没有能够留下一个活口。

    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方始逐渐熄灭。

    事后有人冒险去到火场,只见原先气势宏伟的堡寨,如今已只剩得一片断壁残垣,瓦砾之间,焦尸纵横,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没有人知道这是哪一派人物的辣手杰作。

    没有人知道那位无名堡主有否同时殉难,以及这场浩劫中,该堡之武师,还活下多少!

    但是,不论如何,对整个武林而言,这都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因为过去无名堡问事江湖时,从没有使过这种残酷而恐怖的手段;这不由得使人想起,这批人物既能将无名堡毁得如此彻底,在今后的武林中,他们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然而每个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公开议论这件事。

    因为没有一个人能自信他强得过那位无名堡主,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步上这位无名堡主的后尘。

    曾经煊赫一时的无名堡,就这样在武林中消失了。

    中条山百鹿谷,仍是一片荒芜。

    那里并没有出现房舍和开垦的人们,甚至连人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霞翻枫叶,雪拥芦花。

    已经进入深秋季节了!

    这一天,薄暮时分,荆襄之间的官道上,忽然出现一辆油篷马车。

    这辆马车系由南向北行驶,车身上满是黄土泥尘,拉车的两匹牲口,也露出疲累的样子,看来这辆马车,在过去的几天中,已走了不少路了。

    车上的乘客,只有两名,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六旬左右的灰衣老者。

    这两名上了年纪的男女,任谁见了,都会猜想他们是一对夫妇,因为两人之间,看来那样随便,而且又很少交谈。

    但他们并不是一对夫妇。

    这时,那老人打了个呵欠,缓缓睁开眼皮,从怀中摸出一只精致的鼻烟壶,凑在鼻孔上唤了两下,抬头问道:“快到了吧?”

    那妇人点点头,答道:“快了,天黑之前,一定可以抵达。”

    老人放回鼻烟壶,捻着颏下那几根依稀可数的山羊胡子,沉吟了片刻,忽又抬起面孔,眨着眼皮问道:“你真的见过那两幅字画?”

    妇人哼了一声道:“当然见过。我为什么要骗你?”

    老人仍不放心道:“你咳咳你能断定那两幅字画,真是唐寅的墨迹?”

    妇人反问道:“我如果说是唐寅画的,你相信吗?”

    老人又咳一声道:“这个”

    妇人接着道:“你既然知道我阴小小一个大字不识,还要这样问了又问,岂不是多此一举?”

    老人说道:“老夫的话,已经说得明白,现在不妨再重复一次,老夫这次下山,完全是看在你阴大娘的面子,如果字画不是唐寅的真迹,老夫掉头就走,你带去的那一百两黄金,只能充作出诊的车马费。”

    妇人道:“是的,我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你第六次提起,你这位五手怪医比二十年前-嗦多了。”

    五手怪医笑接道:“一个人多了二十岁,多少总得改点样子,就拿你阴大娘来说吧。老夫记得嘻嘻”妇人白了他一眼道:“亏你好意思,拿了人家的诊金,还要人家的身体,现在居然还有脸皮提起这些事!”

    五手怪医道:“哟哟,我的好大娘!那可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在场,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麻金莲已经起了皱纹的双颊上,居然给羞得升起了两片红云。

    她眼睛转动了一阵,忽然低声说道:“我们再来谈件事情如何?”

    五手怪医似是吓了一跳,双手连摇道:“使不得,使不得盛情心领我我

    这几天的车子就已经够够受的了!”

    麻金莲狠狠啐了他一口,红脸瞪眼骂道:“你老浑蛋想到哪里去了!”

    五手怪医微微一怔道:“那那那你要跟老夫谈什么?”

    麻金莲目光一转,忽又缓下脸色,笑道:“在提及正事之前,奴家另外有件事,想让你老鬼先猜一猜,最近奴家曾由我们公子那里获得赏赐,你猜我们公子他赏了奴家一样什么东西?”

    五手怪医摇头道:“老夫一向注重养生之道,从不浪费精力,与人争奇斗胜,徒作无益之举,你阴大娘另外找个消遣的方法吧!”

    说着,甩甩衣袖,笼起双手,同时缓缓闭上眼皮。

    麻金莲恨得暗暗咬牙,但口中却笑着道:“你怎知道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

    五手怪医轻轻挪动了一下身躯,懒懒地道:“好处在哪里?无论那是一样什么东西,老夫若是猜中了,你难道还会将它转送给老夫不成?”

    麻金莲悠然接着道:“你又怎知道奴家不会将它送给你?只怕你这位富可敌国的名大夫看不上眼,送给了你,你也不要,倒是真的。”

    五手怪医头一抬,两眼睁得大大的,带着怀疑的神气望了过去道:“那是一样什么东西,你肯随便送人?”

    麻金莲右手平托着向前一伸,笑道:“东西就在这里,你自己看罢!”

    五手怪医看清之下,登时为之目瞪口呆!

    原来麻金莲此刻托在掌心上的,竟是一颗足有龙眼大小,浑圆晶澈,光芒四射,价值无法估计的夜明珠!

    车身微微颠簸,珠子在掌心上不住地来回滚动;由珠子上发出来的光华,也随之闪烁不定,看起来更觉诱人。

    五手怪医的一双眼光,直勾勾地牢盯在那颗珠子上,不稍一瞬;就像一只羽毛倒竖、伸长了脖子的公鸡,在注视着一条在墙脚下爬行的蜈蚣,准备随时飞扑上去,一口啄入腹中似的。

    麻金莲侧目淡淡一笑道:“这颗珠子你看怎么样?”

    五手怪医喉结骨轻轻滑动了一下,贪婪地咽下了一口口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到麻金莲在问他的话。

    麻金莲微微一笑,低声又道:“你看这颗珠子,它能使奴家年青多少岁?”

    五手怪医愣然头一抬道:“你说什么?”

    麻金莲的脸孔又红了!

    五手怪医眨着眼皮道:“你是说”

    麻金莲低下头,羞涩地道:“奴家是说是说这颗珠子如果你看了中意,奴家只想只想拿它跟你交换一张药方。”

    五手怪医茫惑地道:“药方?什么药方?”

    麻金莲眼角一飞,微带恼意道:“奴家的话,你又不是没有听见;就是没有听见,看也该看得出,猜也该猜得到。干吗你一定要逼着奴家再说第二遍?”

    五手怪医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张目期期道:“你你染上了恶疾?”

    麻金莲气得一张面孔全变了颜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手怪医一看风色不对,连忙接着道:“噢噢!是的,是的,这个役有什么小意思珠子你先收起来都是老朋友,哪里谈到这个,咳咳。”

    麻金莲见他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才稍稍消了一点气。

    她将那颗珠子送过去往五手怪医掌心中一塞,冷冷说道:“你这位五手大夫的脾气,我阴大娘清清楚楚;我阴大娘的为人,谅你这位五手大夫一定也很明白,咱们之间,最好谁也别欠谁!”

    五手怪医本来还想推让一番,但那颗珠子一拿到手上,那种圆滚滚滑溜溜的感受,又使他觉得为了说错一句话,就赔上这样一件罕世奇珍,也未免大方得太过分。所以他只皱皱眉头,表示受得很勉强,便老实不客气地将那颗珠子收了下来。

    交易到此算是成立了。但这位五手怪医仍未弄清对方向他索讨的药方,究竟是为了“治”

    什么病。

    他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等麻金莲再开口。

    麻金莲已经付出如此一笔代价,当然不会再沉默下去,退回原来坐的地方,挪正身子之后,随即抬头问道:“你是开方子?还是你有现成的药?”

    五手怪医故意捋须作沉吟状,缓缓说道:“这个,得容老夫想想”

    口中支吾着,一面偷偷以眼角望过去,留意察看着对面那女人的神情变化。

    麻金莲自然不会想到这许多,当下迫不及待地抢着接下去,说道:“奴家的年龄,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你老儿;你只要能使奴家看来,就像三十刚刚出头,也就可以了。”

    五手怪医像被毒虫在屁股上螫了一口似的,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叫道:“原来,你你是指这个!”

    麻金莲呆了一下道:“你老鬼得了什么失心疯,这样一下子叫,一下子跳的?”

    五手怪医什么也不说,忙从袖管中取出那颗珠子,双手递了过去,打躬作揖地道:“我的好大娘,求你饶了我。这颗宝贝珠子,你还是自家留着吧!”

    麻金莲脸色微变道:“刚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怎么又变了卦?”

    五手怪医摇手道:“刚才完全是一场误会,都不必再提了,你大娘怎么样责怪老夫都可以。总而言之,一句话说完,这件事老夫办不到!”

    麻金莲不胜诧异道:“什么?办不到?你这位五手大夫,几乎连死人都医得活,像这样一点小事情你反而办不到?”

    五手怪医苦笑道:“我的好大娘,你要知道,人是血肉之躯,可不像衣服那样,穿旧了,随时都可以再翻个里子”

    麻金莲不住地摇头道:“奴家不相信,绝不相信。你老鬼忽然借故推托,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

    五手怪医急道:“说别的你不相信,那么你再看看老夫我的这副尊容总可以吧?你大娘想想:二十多年前的五手怪医,是这副德性吗?我姓向的若是无所不能,可以使别人长生不老,为什么不先叫自己永远年青英俊?”

    这个比喻,倒是相当的有力;麻金莲听了,果然就没有再说什么。

    五手怪医像是很累了似的,一屁股坐回原处,身子往后一靠,长长叹了口气,又从怀中摸出那只鼻烟壶。

    麻金莲紧咬着下唇,两眼望着车顶,呆呆出神。

    隔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脸来道:“照你这样说起来,我们公子的毛病,你老鬼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治得好了?”

    五手怪医闭上眼皮,缓缓摇头道:“那不一样。”

    麻金莲注目道:“什么地方不一样?”

    五手怪医道:“医治男人这一方面的毛病,可说是老夫的拿手好戏。只要你们这位公子,真如你所说的练过武功而且只有二十五岁,老夫保管在七天之内,就能使他转弱为强,随心所欲,力战不疲!”

    麻金莲面孔微微一红道:“你真有这份把握?”

    五手怪医道:“如果你阴大娘不太健忘,应该还记得,当年你也曾找过老夫,老夫曾经送给你一瓶药丸,要你遇上中意的人而对方恰好又不怎么行则不妨一试,每次只须一颗还记得吗?结果灵不灵?”

    麻金莲眼一瞪道:“谁问你这些了?”

    五手怪医咳了一声道:“这只不过提出来作为一个比喻而已。”

    麻金莲眨了一下眼皮,道:“我们公子已经看过不少大夫,花去了不少的钱,他自己也懂得一点医理,这个毛病就是治不好。而你老鬼如今却说得这般容易,可见你这位五手怪医,的确与众不同。现在奴家不妨再问你老鬼一声:奴家求你的事,你老鬼是真的办不到?还是刚才这颗珠子,不能满足你老鬼的胃口?”

    五手怪医叹了口气道:“这里面的道理,说来也许你大娘无法领会,但不说又无法使你死心;须知一个人的少壮老衰,正如时序之有春夏秋冬一样;你们这位公子,他只是气血失调,而非气血枯竭,他才二十五岁,又练过武功,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可贵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中,病来得容易,但也去得快;就像春天的树木花草,即令折下一截照样能活一样,至于你大娘”

    麻金莲果然听得有些不耐烦。

    五手怪医轻轻一声干咳,也就顿住语音,没有再说下去。

    麻金莲沉默了片刻,忽又抬头问道:“你老鬼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五手怪医苦笑了一下道:“正如你大娘所说,我五手怪医连死人几乎都医得活,哪会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只不过这种办法”

    麻金莲差点跳了起来道:“嗳呀,我的老祖宗,既然有办法,你怎么不早说?管它什么办法,办法就是办法。这有什么分别呢?快说来奴家听听!”

    五手怪医耸耸肩,道:“我一说出来,你大娘不骂才怪!”

    麻金莲一咦道:“怪了!你替奴家想办法,奴家干吗要骂你?”

    五手怪医清了清喉咙,道:“请你大娘心平气和地听,事情是这样的:老夫有一种药膏,涂在人的脸上,可以使人容光焕发,肤色娇润,白嫩如脂,但涂敷一次,只管三天用。”

    麻金莲怔问道:“三天之后呢?”

    五手怪医道:“便须用水洗净面孔,再涂一次。”

    麻金莲道:“涂上去仍能像第一次那样使人容光焕发,娇嫩白润?”

    五手怪医道:“是的。”

    麻金莲大喜道:“这不就可以了?有这样大的好处,别说三天涂一次,就是一天涂两次,也不算麻烦呀!”

    五手怪医道:“你大娘有没有想到,老夫既然有这种药膏,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麻金莲迟疑地道:“是不是因为涂用了这种药膏,也有它的害处?”

    五手怪医道:“害处大了!”

    麻金莲道:“什么害处?”

    五手怪医道:“一个人如果连续涂用三年,三年之后,便会失效。

    麻金莲道:“再涂呢?”

    五手怪医道:“失效之后,涂得再多些,也没有用处,而那时候,这个人的容貌,便会因而显得特别苍老。”

    麻金莲忽然笑了起来。

    五手怪医惑然道:“你笑什么?”

    麻金莲掩口道:“奴家今年四十出头,你看三年之后,即便不涂这种药膏,奴家还会不会再重新年青起来?”

    五手怪医又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大娘这样想,老夫当然无话可说。”

    麻金莲又交出那颗珠子,然后手一伸道:“这种药膏拿来奴家看看!”

    五手怪医道:“老夫药箱中,只有一瓶,是准备留着必要时易容之用;等会儿到了贵庄,我另外配方,再调制两瓶,有了三瓶,尽够你用上三年了。”

    说着,取过座位底下的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大白瓷瓶,麻金莲满怀喜悦地接下了。

    五手怪医接着又说道:“大娘在敷用这种药膏时,有几件事,必须记住。”

    麻金莲脸一抬道:“哪几件事?”

    五手怪医道:“第一不能在雨中行走。”

    麻金莲笑道:“奴家有的是丫头使女,连好天都懒得动一步。”

    五手怪医道:“其次是怕眼泪。”

    麻金莲笑道:“在奴家记忆之中,已想不起什么时候曾经流过眼泪;这种药膏如果真的有效,奴家会笑出眼泪来,倒是不无可能。”

    五手怪医道:“出汗时亦须注意。汗和泪都是咸的,雨水有时还不一定冲得掉,汗水和泪水则一冲便是一条沟痕。”

    麻金莲怔住了!

    五手怪医道:“怎么样?大娘是不是有容易出汗的毛病。”

    麻金莲呐呐道:“平常时候,奴家倒是不怎么容易出汗,但但每一次到了紧要紧要关头就止不住汗出如雨”

    五手怪医咳了一声道:“唔,那种时候出汗,确是一件煞风景的事。”

    他咳了一声道:“一个人容易出汗,就是神仙也治不了,看样子只好事先多注意,记住避免点灯了。”

    麻金莲脱口道:“不点灯怎行,奴家最欢喜是点了灯光光亮亮清清楚楚彼此”

    五手怪医忽然转过身去,挑起车帘道:“啊!天快黑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句话刚刚说完,车子也跟着停了下来。车子是停在一座巨宅的大门口。

    四名长衣汉子,提着四盏灯笼,静静地等在台阶两边,似乎在等候着为车中的贵宾引路。

    假如这世上真有所谓快活如仙的人,那便是现在带着五分酒意,躺在书房中这张牙床上,手里摩挲着一颗罕见的夜明珠,眼中欣赏着两幅唐寅的字画,床头桌上还摆着一桌酒肴的五手怪医向必然了!

    他还没有见过这儿的那位尚公子。

    而这一点,正使他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位尚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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