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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途凭江谈笑,不消数日,孝感已到。

    孝感属德安府,德安即今日之安陆,孝感因孝子董黯立名;后魏大统十六年,曾一度改原名“孝昌”为“董城”唐开元初年再废“董城”而复名“孝昌”而后唐,因避庙讳,乃易定“孝感”

    因为单剑飞与白衣少年所乘坐的这条江船仅到孝感登岸。

    两人心意相同,均觉得坐得船实在太闷人。于是,便徒步沿涡水而行,拟到达安陆,或者随州时再说。

    这一天,两人行至安陆地面,白衣少年指着西方一座小山峰笑向单剑飞问道:“知道那是什么所在么?”

    单剑飞思索了片刻道:“是白兆山吧?”

    白衣少年连连点头,笑吟道:“地势下临陨子国,山光遥射楚王城,惟有桃花岩上月,曾闻李白醉吟声!’是的,李白读书的‘桃花岩’便在那上面,算你行!”

    单剑飞笑了笑说道:“李白有没有在那上面读过书,谁也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刚才这首诗中的‘惟有’与‘曾闻’便不够“诗意’,远不若蔡确之‘闻说桃花峦石畔,读书曾有谪仙人’来得淡悠含蓄。”

    白衣少年大笑道:“好,好,以后在这方面再不惹你也就是了!”

    两人进入安陆城,进城没走几步,白衣少年忽向单剑飞匆匆说道:“吾兄珍重,小弟要暂时失陪了!”

    语毕,身形一闪,已避去一条小巷中消失不见了。

    单剑飞茫然惑立,心想:“这,怎么回事?”一念未已,大街迎面已冲来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是青布篷顶,布帘低垂,由两匹马拖着,马势甚疾,单剑飞连车上那名车夫的面目都没有看清楚,马车已冲至身前。

    尚幸今天的单剑飞,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可比,自勤修上半部七星剑诀以来,虽然剑招一窍不通,但一身七星剑罡气却早已能纵敛自如,当下不遑思考,双肩略倾,足下一点,轻如灵燕般斜斜掠出!

    单剑飞只知这一让准让得开,却没想到竟能让得这般灵巧,神定之下,自己也为之惊喜交集,人在危急之际,往往能激发出无比的潜在力量,单剑飞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他设非情急而发,他怎么也不知道,同时也不肯相信自己原来竟已有了这等好身手了。

    马车夫挥鞭一声叱喝,正待骂出一句什么时,忽然缩口一咦,猛地勒缰道:“原来是故意卖弄?嘿嘿,老子倒是看错人了!”

    两匹牲口前蹄并举,抖鬃摆首,发出“昂”的一阵痛嘶,连篷也是一阵烈震,车轮滑溜三尺许“吱”地一声骤然停下!

    单剑飞想赔个不是了事,及听得那声“老子”不由得勃然大怒,冷笑一声,叉手而立,倒要瞧瞧对方能将自己怎样?

    车帘被拨开一条细缝,迅又合上,接着,车厢内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道:“蔡老九,先问问他师门和姓名,如果不是那边出来的,就饶他过去算了!”

    蔡老九飞身而下,大踏步来至单剑飞面前,恶狠狠地喝道:“听到没有,小子?我们堂主问你,何派门下?姓甚名谁?而最最重要的,你小子来自什么地方?想到什么地方去?”

    单剑飞为之惊讶甚于恼怒,心想:“‘堂主’?是他说错了?

    还是我听错了?‘堂主’与‘香主’只有帮会中才用这种称谓,当今以女性为主的帮,仅有君山玉帐圣宫一处,而圣宫中称‘十二金钗’向称‘院主’,再说十二金钗也该认识他才对,如说不是玉帐圣宫方面的人,她这‘堂主’又是哪儿来的呢?”

    心中迅思着,口里冷冷回答道:“大街不是驿道,应以人行为主,你们这般横冲直撞的,小爷没有怪罪你们,已经是够宽宏大量的了,姓名门派,以及何来何往,与你们无关,不劳动问!”

    名叫蔡九的汉子,捏拳逼上一步吼道:“真的不说么!”

    单剑飞身躯一转,举步向前,根本不予理睬。

    但闻身后一声断喝道:“跪下!”

    单剑飞一嘿,左掌于胸前一立,身躯半旋,右掌同时向扫来的敌腿斜斜切下。

    蔡九的痛叫与车中妇人的惊噫同时发出:“‘天笠问路’?”

    蔡九一声怒吼,便想再度扑攻,车中妇人突然喝阻道:“蔡老九且慢,他是少林弟子!”

    蔡九一愣,硬生生将扑势收住,车中妇人似在自语着道:“‘天竺问路’,唔,是的。

    ‘天竺问路’,可是,它是少林‘达摩三绝招’之一,一名年纪轻轻的俗家弟子,怎会学到的呢?”

    单剑飞慌了,他以罡气贯注于罗汉拳招内,本一样可以将这名粗汉打发,都只因初次临敌,心情稍感紧张,不自觉忘却百非和尚的叮嘱,出手施上达摩绝招,万一因此为百非和尚带来麻烦怎办?

    妇人于车中问道:“你是少林俗家弟子么!”

    现在,单剑飞可不敢再使性子了。欲使对方不声张开去,第一步要做的便是不能开罪对方,还好车中妇人语气问得很平和,纵然回答了,尚不太难堪,于是,上一步,微微欠身道:“以前是的,现在却不是。”

    妇人讶道:“这怎么说?怎会以前是,现在却不是了呢?”

    单剑飞惟恐因本身之不测遭遇,而牵累到少林或者百非和尚,所以希望尽是摆脱自己和少林之间的关系,当下答道:“说来惭愧,在下系因犯规被逐。”

    妇人嗯了一声,似在车厢内点着头说道:“这样说来,你何以会使达摩绝招的原因,本座算是明白了。”

    单剑飞不答,心想:“由你这样误会也好。”他听妇人自称“‘本座”知道刚才没有听错,这妇人真的是一位什么“堂主”

    妇人接着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

    单剑飞答道:“岳阳!”他不擅说谎,同时觉得也无说谎的必要。

    车内妇人听得却似大吃一惊,急急迫问道:“岳阳不是洞庭君山吧?”

    单剑飞道:“正是来自君山的玉帐圣宫。”

    他听得出车中妇人已对他起疑,同样的,他对这位妇人也疑心,既然如此,索性彼此弄弄明白也好,他若无其事地淡淡说着,暗地里却在会神伺察着车内的反应。

    车中妇人以一种异样的声调接着问道:“那么你是‘花奴’?

    还是‘花隶’?

    单剑飞道:“既非‘花奴’,亦非‘花隶’。而是膳房中一名杂工,此事凡参与当日武会者,人人知道,在下说的会是实话,信不信则听便!”稍顿,接着说道:“女侠要问的都问完了没有?

    止,现在却不得不多说几句了,她们属于‘妇德教’,教主叫“无才夫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谅你懂得。另外还可以再告诉你一点:‘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之间的渊源相当密切,至于密切到什么程度,你将来总会清楚,现在恕我不便相告。我说的这些,希望能暂守秘密,因为该教成立不久,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而该教不愿外界知道得太早。”稍顿,冷冷接下去道:“在下说的是‘希望’,请注意希望两字,它是在下的希望,它并不能约束别人必须遵守!”

    单剑飞见对方语气如此认真,为之大惑,正想出语将气氛缓和一下时,白衣少年已突然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在下话是这样说了,却并不一定勉强兄台相信,在下刚才说过,你如拿这个什么‘妇德教’去问人,谁也不会知道的;同时,兄弟我长到这么大,今天尚是第一次看人家脸色,兄台纵不下逐客令,在下也无颜再呆下去了!”

    语毕,手一拱,转身大步下楼而去!

    单剑飞怔怔然不知所措,心中有意将对方喊住赔个不是,但人呆在那里,却无法开一声口,或是移动一步。

    不一会儿,酒菜端上,单剑飞望着对面那副空着的碗筷,胃口全没有了!

    他与这位白衣少年一见如故,经过这数日相处,二人情感已愈来愈深,白衣少年不但人品、文才不逊于他,就以刚才闪避那辆马车的身法看,对方武功且更在他之上,他一直将对方当兄弟一般看待,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始终那般随和、风趣,却竟有着这么大的脾气。

    单剑飞很后悔,他觉得他应该忍让一点的。

    他斟了一杯酒,缓缓端起,慢慢浅啜着,眼神呆呆地望着酒菜盘中袅袅上升的蒸气,思绪和蒸气一般,上升、散开,茫茫然消失,酒喝在口里,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忽然间,有人在身边干咳了一声,干笑着说道:“相公,咳,咳,这个,你看一看。”

    单剑飞回头从一名店伙手上取过一张纸片,纸上这样写着单兄抱歉,只有打个叉,因为尚不知吾兄尊姓也!适才所说“妇德教”句句属实,而小弟之“拂袖”却为“故意作态”缘小弟忽然想起一事,非立即离开不可,吾兄不出一语相挽,何无情之甚哉?又及者:小弟此去,事完后将径往洛阳相候。明日前赴车盖山,最好别提及曾遇小弟之事,酒菜钱已付清,并此相告。

    单剑飞忙向店伙道:“人走了没有?”

    店伙赔笑道:“走了。”

    单剑飞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店伙哈腰道:“是,是。”口里应着,人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单剑飞诧异道:“叫你走,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店伙干咳着又应了声:“是的,是的。”极其勉强地走下楼梯,边走边嘀咕道:“那一位那样豪爽,这一个看上去人模人样,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这种人居然还敢在江湖上走动。”说着,还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一亮,单剑飞就起身下床,梳洗完毕,正待出门,忽听客栈门外人声鼎沸,探问之下,才知道东门三十里外昨晚出了人命案子。

    单剑飞原未在意,后来忽然心头一动,急忙往东门外飞赶而去。

    短短三十里路程,在单剑飞看来根本不算一回事,不消顿饭光景,已达出事地点。

    单剑飞挤进人群中一看,现场以草绳围住,似等待官府查验,一辆马车倾倒在路旁,拉车的马匹都已不知去向。

    离马车不远,以不同姿态俯仰着三具尸体。

    三尸为两女一男,男尸俯伏,面目看不清楚,从衣着上看去,似是为两女驾车的车夫,及至看清那两具女尸,单剑飞不禁一阵心跳,原来那两女不是别人,正是跟随“狂卿桃花姬”座下的两名“桃花女”

    再看三尸身旁,靠近男尸的地面上以鲜血写着:“贪色者戒”女尸身旁写的则是:

    “以色惑人者戒”

    单剑飞回想起白衣少年昨日念过的那两句诗:“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心头陡然领悟过来:这男尸显然是与蔡九的身份一样,原是妇德教中人,因受两名桃花女蛊惑,拜倒桃花女裙下,事为该教凡粉堂获悉,乃由凡粉堂主亲自追踪击?

    毙。

    这名不知名的车夫至此已是继“白面书生”、“金陵浪子”、“金陵小五通”之后,死于圣宫桃花女美色的第四人了。

    两名桃花女何以会离群独行的呢?莫非花相、四钗等已探获“万剑会”和“护剑会”的消息,因故尚需继续追查,而命两女先行回宫报讯的不成?

    单剑飞想着,离开人群,再往回走,一路上,他对那位自称“楚卿”的白衣少年又又开始揣测起来。

    此人年龄最多与自己相近,决不会比自己大了去,然而,四大天王巨魔之一,名震天下的“巫山七杀翁”及“巫山神女”这对夫妇,男的不敢惹他,女的简直有点怕他;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连一个刚刚组织起来没有多久,外界尚无人可能知道的“妇德教”以及教主何人,有两位什么堂主,甚至教主“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有着密切的关系,他都清清楚楚。“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这白衣少年究竟是何来路?

    “楚卿”是他的真名么?

    他是姓“楚”名“卿”呢?抑或因系湘人而取的一个名号呢?可能姓楚,可能是湘人,也可能通统是假的!

    这些,凭猜想是无法获得什么的,只有暂时丢开,不过,白衣少年不管是谁,其人之品格和为人,倒是可以信任的,他说会在洛阳等候,当非虚言,现在,加上胡驼子,已有两个人,要在洛阳等他了。

    两个要在洛阳等他的人,都没有说明相会之地点和日期,说来也确实有点可笑,他想:

    “我去洛阳先遇上的将会是谁呢?”

    现在,他真想马上跟去洛阳,赴那妇人的约会,实在没有必要。

    他约会的主要目的,是想知道那妇人究为何处堂主?为什么那样关心君山玉帐圣宫的事?以及为什么不肯放过每一个可能来自那方面的年轻人?

    而这些,白衣少年全知道,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但是,男子汉一言既出,就得算数,说什么也得往车盖山跑一趟了!

    抬头之下,业已回到安陆,穿城而过,再往西北奔去,车盖山果如车盖一般,可以望见了,但是,望虽望得见了,约略估量一f,路程却不算短。

    单剑飞咬咬牙,放足飞奔,沿着涡水,路只有一条,尚幸行人稀少,所以奔得再快些也不虑惊世骇俗。

    时过午后,到达一亭。

    亭为石基木阁,亭顶亦作车盖式,亭内甚为宽敞,有石几石桌,亭窗系纸糊,多已破旧,单剑飞随意朝亭内扫射了几眼,方欲绕亭继续上路,忽听亭内有人漫吟道:“‘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单剑飞暗哦道:“还有这么位雅士在里面,我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犹豫地转过身子,颇想人内瞻仰一下这位雅士的风采,但又怕万一两下里聊开了会耽误赶路,正自举棋不定,吟声歇处接着话音传了出来道:“外面这位老弟是去车盖山应约的么?”

    单剑飞听得一呆,亭内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如果是的,请进来,穷酸奉我们堂主之命,已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单剑飞一步跨人,戒备着闪目循声望去,东壁石椅背后的一张破旧草席上,一人正手把石椅背,缓缓探身而起,原来人是藏在那后面,怪不得他先前环扫亭内时没有看到。

    自石椅后面走出来的人,是位年约四旬出头,头戴灰色方巾,身穿灰色长衣,四方脸,三柳须,双目开合间精光隐现的中年文士。

    此人最特别的是两手都不空着,右手拿着一把折扇,左手拿着的则是一把紫砂小酒壶。

    人还没有走出几步,折扇已“嚓”而复“达”地展合了三四下,酒也送去唇边啜过两大口。

    单剑飞看了暗暗好笑,他由这人联想起圣宫中的那位“秃笔张”目下一批文人,或自命文人者,不论文才如何,都讲究一些强调文人气派的怪姿态,看来实在叫人恶心之至。

    他忍住笑,拱手道:“这位师爷怎么称呼?”

    文士将折扇往酒壶嘴一搭,垂拱道:“不敢当,不敢当!穷酸残性墨,墨子的墨,也就是笔墨纸砚的墨,匪号土闻,士者,土林之士也,闻者,百闻不如一见之闻也,刻下忝居本堂文书之职,敝堂主由于事忙,不克分身,少侠如有见教之处,穷酸知无不言。”

    单剑飞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他正为答应来此感到后悔,现见这位墨姓师爷这样说法,可谓正中下怀,当下为急于抽身,乃又拱供手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在下不过出于一时好奇,竟劳师爷远来守候,真是歉疚难当,既然贵堂主无暇接见,所约就作罢吧。”说完,正想再敷衍两句,就此告退,哪知他这厢刚刚将双手再度拱起,那位墨师爷已突然跨上一步干笑着道:“少侠既不想再问什么,穷酸倒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

    单剑飞注视着道:“什么事?”

    墨师爷干笑着道:“少侠自岳阳来,当知岳阳近月新到了一位名妓‘小金宝’,请问那位‘小金宝’是不是最近失踪了?”

    单剑飞怔了怔道:“‘小金宝’失踪?这是几时的事?”

    他记得那天去找胡驼子,进门时不但门灯上还张贴着“金宝”两个字,临出门时还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喊过“金宝”难道这事是在他离开以后发生的?

    本来,他可以照直告诉对方这些情形,但是,他一想及胡驼子以此愚弄于他,害得他花了银子买窘,就不由得有点恼火起来;另外,还有一点使他不快的便是身居“妇德教”香堂“师爷”之职,初见外人,什么事不打听,竟对一名妓女如此关怀,成何话说。

    单剑飞脸色一沉,淡淡答道:“不知道。”

    墨师爷显然不信地望着他道:“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单剑飞更火了,冷冷地道:“都有可能,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肯说!”语毕,轻轻一嘿,身躯猛转,昂然朝亭外大步走出。

    但闻微风飒然,眼前人影一花,单剑飞连看都没有看清,那位墨姓师爷,已经横身挡住了去路。

    单剑飞后退一步,怒目沉声道:“尊驾此举何意?”

    墨师爷神态如故,折扇嚓达一声洒开又收拢,同时举壶喝了口酒,咕的一声咽下,然后,干笑着道:“这就是你老弟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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