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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山野苍茫,夜半的风动镇仿佛沉在海底的礁石。没人知道它的存在。徐教授和艾楠逃命似的从疗养院的迷魂阵中钻出来,向影子似的小镇走去。四周的黑影和静寂让人恐惧,但比起呆在房间里安全多了。本来,他们可以到南边院子里去的,那里人多安全,但蕨妹子他们都进山去了,只有小兄弟石头一个人守在那边,仍然冷清了点,不如去万老板那里,刚好刘盛喝了酒也正在那里睡觉,大家挤在一起度过今夜再说。

    艾楠紧抓着徐教授的胳膊走着,心里还是挂念房间里的婴儿。徐教授说,你千万别将这婴儿当正常的生命看,莫名其妙出现在你的床上,你说这正常吗?等天亮再回去,也许什么也没有了。

    “摄影家也不会再出现了吗?”艾楠极度不安地问。她听徐教授讲了蓝墨已于一年前死于井中的事。双腿就一直有点发抖。

    “谁知道呢?也许他还会出现。”徐教授将手电筒换了一只手说“不过大家都要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了。”

    “他的魂就住在那口井里吗?”艾楠神情恍惚地问。她想起摄影家要她和死老太婆一起合影的提议,心里不禁后怕得很。这是只有鬼魂才能想出的主意。

    徐教授说,关于那口水井,等一会儿问问老板就清楚了。如果那井里去年淹死过人,万老板不会不知道。

    手电光射进了小镇的街道,黑色的屋檐从两边压过来,仿佛在半空监视着徐教授和艾楠。

    风动镇静如死水,万老板的房前响起了“咚咚”地敲门声。二愣子从阁楼的窗口探头一望,门前站着两个人,他从隐约的白裙认出其中一个人是艾楠。他溜下楼梯开了门。

    万老板也从里间出来了。在这之前听说有婴儿出现在艾楠房里后,他就一直没睡着。他想鬼魂本就存在,只是男人看不见而已。自从艾楠这个城里的女人来了之后,一切就被她看见了。女人属阴,与水和月亮有亲缘关系,实在不该来到风动镇这样的地方。

    艾楠和徐教授跨进屋来。徐教授说,摄影家在院子里一下子消失了。实在不敢再住在那里。二愣子惊叫了一声,万老板瞪了他一眼,好像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似的。万老板说今夜雾气特重,是女人最容易怀孕或者遇鬼的时辰。你们到这里来就好了,我这门外都浇了雄黄酒,大家放心呆到天亮,太阳一出,什么事也没有了。

    艾楠望着这个精瘦的药材商,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刘盛呢?”她问道。

    二愣子抢先说刘盛在阁楼上睡觉,他说刘盛喝了酒呼噜打得震山响。艾楠强压住厌恶的表情,说:“他倒舒服。”

    徐教授问起万老板,去年夏天疗养院或着风动镇一带的水井里淹死过人没有。万老板奇怪地盯了徐教授一眼说,怎么会有这回事呢?没听说过。你们以为那婴儿是从水井里爬出来的吗?也许是吧,水井和水井在地下都是相通的,不信你放一尾鱼下去,以后会在十里八里外的水井里找到它。所以,井里如有鬼魂,并不一定是这口井里淹死过人。

    “我是说摄影家蓝墨,”徐教授说“他有可能钻到井里去了。”

    “除非有女鬼在水里喊他。”万老板并不知道摄影家的来龙去脉,只能这样判断说。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笼罩着恐怖气氛,不能再推测下去了,万老板打了个呵欠说等天亮就好了。他安排艾楠上阁楼去和刘盛住在一起,二愣子睡在这饭馆的桌子上,而徐教授到他的房间去挤一夜。

    艾楠从“咔咔”作响的楼梯爬上阁楼。昏黄的灯光下,刘盛在一张大木床上睡得像死猪。想到一夜的惊吓,艾楠坐在床沿捂脸哭了。

    刘盛在艾楠的哭声中醒了,他翻身坐起来一把搂住艾楠,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艾楠挣扎着说:“你放开我,你箍得我气都出不来了。”刘盛用这样大的劲抱着她使她动弹不得,她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被挤压得“喀喀” 作响。

    “你快讲,发生了什么事?”刘盛一点儿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艾楠心里闷得发慌,一低头便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刘盛叫了一声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

    “你要箍死我是不是?”艾楠恼怒地说“我们住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婴儿来,你还在这里睡得舒服!”

    刘盛这才清醒过来,想起上半夜发生的事,他不做声了,半晌,才冷冷地说:“你不是想要孩子吗?这不,给你送来了还不高兴。”

    “谁?谁给我送来了?是鬼吗?你躲得远远的,好像这事就与你没关系。”艾楠气愤地说。

    刘盛也不示弱,他说这事真与他没关系。“三年前,你引产以后,不是连续几夜发觉有孩子找你吗?”刘盛无可奈何地说“你倒是晋升地区经理了,还挣大钱,到头来,却怪我当初让你做了引产。你认真想想,当初不是你也同意的吗?来风动镇的路上,你把那个搭便车的小女孩抱得紧紧的,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告诉你吧,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你没能守得住,就赶快把这个婴儿守住吧。这孩子迟早都要来的,你失踪那几天,我有次回房间拿东西就遇见这个婴儿,一个女人抱着她走来的,问我要不要孩子,我一吼就把这女鬼吓跑了。蕨妹子他们说我是阴气重的缘故。我想也是,我读书打工时守过停尸房,你在心底嫌弃我,说我身上有气味,没想到我现在有作用了吧,鬼都不敢粘我。哈哈,你到我这里就安全了,我可以保护你,不然,有鬼会勒死你的!”

    “你这个混蛋!”艾楠气得脸色发白“要勒死我的是你!梦都告诉过我了,不过,你要敢那样做你也不得好死!”

    刘盛怔住了,他的双手微微发颤。“艾楠,你说什么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别说气话毁了我们的关系好不好?我是爱你的,只是那些死鬼娃娃惹得人太心烦了。三年前就心烦,到了这山里也不清静。艾楠,忍一忍,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刘盛流下了眼泪。

    “我也想立即走了。”艾楠说“就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山去吗?”

    刘盛摇头说没有。这条惟一的公路到风动镇就是尽头了。只有等到滑坡的堵塞被疏通后才出得去。

    “再等下去,真要死人了。”艾楠轻叹道。然后,她将摄影家蓝墨已于一年前死去的事告诉了刘盛。

    刘盛大惊,他真是遇见鬼了,以前守停尸房都没遇见过,没想到在这山中却被这些鬼怪包围。他努力回想着摄影家的一举一动,却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破绽。唯一让他感到特别摄影家的络腮胡,从侧面看他的脸有点像猿猴。

    世上真有魂灵显形这种事吗?刘盛犯迷糊了。他坐在床头,看着和衣倒在床上的艾楠,她的面容困倦无比。他想他们之间,以后谁先死了,也会在某个时刻显形吗?

    艾楠迷迷糊糊地睡去。她感到刘盛下了床,然后是打火机点烟的响动。他干吗不和自己一起睡呢?到了这里后她和刘盛老是顶撞,这在家里是少有发生的。

    不知睡了多久,艾楠被刘盛摇醒了。他说: “你听,外面有人走动。”

    艾楠惊坐起来,果然有脚步声在外面的石板路上响起,声音还很远,但听得出来是越来越近,是向他们这里走来的。

    半夜三更,谁会进入空空荡荡的风动镇呢?是摄影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吗?艾楠推开阁楼的窗户,探头向街道上看去。

    夜很黑,石板路透着一点隐约的灰白。万老板的大黑猫蹲在路上,显得特别的鬼灵。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以看见一个摇晃的人影。刘盛也挤到窗口“是一个女人。”他脱口说道。艾楠捂住他的嘴,叫他千万别出声。

    出现在石板路上的确实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夜色迷离,只能看见可怕的轮廓。她慢慢走近,看见路上的黑猫便蹲了下去,好像要抱起那只猫似的。那猫“咪嗷”叫了一声,然后箭一样射到对面的屋顶上去了。那人影站起来,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向前走去。她的嘴里好像在嘀咕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楚。

    艾楠和刘盛从窗口缩回头来,瘫坐在床上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30。 天亮以后,风动镇雾气升腾,凡是有阳光穿透的地方就浸着绯红。艾楠正心急火燎地赶回镇西头的疗养院去。昨夜的经历像一个梦,天亮后一切才变得真实。无论如何,昨夜突然出现的婴儿还是让她牵挂,万一那孩子是真的,这一夜不知哭成什么样了。

    刘盛和徐教授走在艾楠的后面,他们有点赶不上她的脚步。这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商议着进山去寻找古生物化石的事。徐教授本来有点犹豫,认为刘盛现在与艾楠分开不合情理,但昨夜一场惊吓,让徐教授也觉得应该暂时避一避了。试想想,继续住在那空荡荡的院子里,听着摄影家半夜在房间里的脚步声,谁能受得了这种折磨?如果摄影家就此彻底消失,那住在房间里更让人提心吊胆。带上帐篷,进山去几日也罢。也许返回后公路就开通了。那时一走了之,将若干神秘留在风动镇让它自个儿打理吧。

    走进疗养院一个连一个的四合院后,三个人的脚步放慢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将看见什么。

    艾楠的房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艾楠双腿发颤地跨了进去,床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会又是你做的梦吧。”刘盛望了望屋内说。

    艾楠已经愣住了。徐教授说肯定不是梦,那睡在床上的婴儿他也看见了的。现在关键的是,摄影家到哪里去了?如果他和婴儿一起消失,那一切真的很可怕了。

    出乎大家意外,摄影家在他的房间里睡觉。被敲门声惊醒后,他开门走出来,大家平时见惯了的络腮胡此时显得有点恐怖。他的额头上贴着胶布,显然是昨夜受了伤。

    “那孩子哪去了?”艾楠迫不及待地问。

    摄影家打了一个呵欠说:“你们丢下我到哪里去了?也不怕我死在这里吗?”

    摄影家说,他昨夜从艾楠的房间出去之后,刚进入屋后的院子便发现一个人影向左边的屋檐下闪进去了。摄影家追了过去,发现左边是通向另一个院子的通道。他接着追过去,又看见了黑影一闪,他喝问了一声,黑影并不应答一闪便不见了。摄影家追进了又一个院子,再也没发现任何动静。这时,他刚才的勇气突然消失,四周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往回走,可是,找不着出口了,他用手一寸一寸摸遍了院子的四周,永远是墙壁和门窗。他想到了民间关于“鬼打墙”的传说,说是人被鬼迷住后就会在原地打转。永远没有路可以出去。此时,他觉得额头上很痛,是刚才追击那个黑影时跌伤的。他摸了摸额头,湿漉漉的正在出血,他用手指沾上这些血往就近的墙壁上涂,突然,手伸出去空荡荡的,他正站在出口的旁边。就这样,他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艾楠的院子。一看艾楠的屋内,只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婴儿睡在床上,艾楠不见了。他又去找徐教授,也是人去屋空。摄影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桌子抵上门后,到天亮前才刚刚睡着。

    艾楠来不及分辨摄影家的话是真是假,只是一个劲儿地催问婴儿到哪里去了。摄影家已经发觉了大家的眼光有点异样。便说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呀?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刘盛将脸一沉地说:“婴儿到哪去了?你快说呀!”

    摄影家说他也不知道。刚天亮的时候,他听见艾楠那边的院子里有女人的哭声,他以为是艾楠回来了,可是仔细一听,不对,那不是艾楠的声音。因为那哭声有点粗哑,还说了一句“你们不要这孩子,可不能丢弃她呀!”摄影家恐惧得不敢出门去看,后来那边就没有动静了。

    “一定是那女人将孩子抱走了。”徐教授说“可是哪来的女人呢?”他突然想起艾楠昨夜在屋后的院子遇见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便叫大家去那院子里看看。

    一行人绕到了屋后的院子里,艾楠指着旁边一间没有门的房间说,那女人当时就站在那屋里,我走过去时和她撞了个面对面。

    大家屏住呼吸走上阶沿,站在门口往里一望,正面墙上的一面大镜子映出了大家的狼狈相。估计这里是以前的会客厅吧。

    毫无疑问,艾楠昨夜看见的女人是她自己。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可是,那婴儿真是被一个女人抱走了,这事实又让大家没法轻松。

    这期间,摄影家一直不再开口说话,并且很快就离开大家,回到他的房间里扳弄相机去了。这让大家更感蹊跷,不知道怎样对付他才好。

    幸好蕨妹子和她的兄弟们从山里回来了,大家像有了救星似的赶到南边的院子时,给她讲了昨夜的怪事。但由于摄影家就站在人堆边,徐教授没敢讲摄影家已在一年前死去的事。

    没想到,胆大妄为的蕨妹子和大家一样恐惧。她说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没听说过这种怪事。她说风动镇空得太久了,这么多空房子,难免会有鬼魂来住的。她用江湖上的话说,不过也没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好自为之不就得了。

    蕨妹子将头一转,对着艾楠和摄影家说:“你们也可以放心了,劫持你俩的那户人家已经找到。确实死了一个老太婆,新坟上的招魂幡还没被雨淋坏呢。不过已经没人住在那里了。房子是锁着的,太婆的儿子已经外出打工去了。这事完结了,没人再来害你们,要进山去逛也没问题了。”

    大家一起去镇上吃午饭。万老板正在和几个挖来虫草的山民讨价还价,便叫二愣子招呼大家坐下。将药材收购完毕后,万老板进来叹了口气说:“你们成了这惟一的食客了。要不是滑坡堵了路的话,这个季节会不少搞摄影的做买卖的到这里来了。”

    蕨妹子说:“你急什么,我的货也没运出去也没急呢,还不是只有等着路通,大家正好清闲一下。”

    万老板又问黑娃去县城许多天了怎么还没回来。蕨妹子说要翻几重山你知道吗,你以为像汽车轮子一转那么容易。

    饭后,徐教授背开摄影家对蕨妹子说,他和刘盛要进山去了,能不能让艾楠住到她的院子里来。蕨妹子满口答应,说是让兄弟们腾一间屋子出来就行了。她还说明天是她母亲的忌日,她也要进山去上坟,也许,她还能在山里遇见他们呢。

    下午,摄影家在房间里睡大觉,一点儿也不知道徐教授和刘盛已经进山去了。艾楠本想跟着刘盛去山里的,可刘盛说,翻山越岭的,有女人跟着太不方便了。他叫艾楠搬到蕨妹子那边后安心住下,他和教授进山去多找一些地方,要是找到了古生物化石,下半生的花费就不愁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公司辞职,他说你没看见网上的文章吗,现在的职业经理人和公司白领都患了职业综合症,很多人英年早逝,我们可要想法活长点才是。艾楠皱了皱眉头,刘盛的痴心妄想让她心烦。天上从来没有馅饼掉下来,这是她的人生理念,一切全靠个人奋斗。

    傍晚,艾楠已在南边的院子里住下了。原来房间里有两件东西她不敢带走、也不敢扔掉,这就是那只来历不明的小红鞋和放在火柴盒里的死老太婆的头发,她将这两件东西留在了原处。

    夜空已布满了星星,艾楠在院子角落的井台边洗衣裳,小兄弟石头替她从井里打水,幺哥在半明半暗的阶沿上拉二胡,琴声和打上来的井水一样有一些凉意。

    突然,摄影家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他站在井台边对艾楠说,刘盛的老爸的坟被挖开了!刚才他在外面散步,不经意走到了那片坟地边,就看见一座坟张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再看墓碑———刘全淼之墓,这不是刘盛老爸的坟吗?

    艾楠全身一震说,我们赶快去看看。说完丢下正在洗的衣裳便和摄影家一起向外跑去。她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对摄影家死活身份的戒备,一直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抬头看见满天星斗时,心里才无端地打了一个寒颤。第十一章

    31。 时间是一种奇怪的概念,当艾楠在星空下望着一片坟场的时候,她有一种回到千年前的感觉。山野蛮荒,鬼怪出没,连她自己身着白裙站在这里也似乎绝非今生,摄影家说看着她有种狐魅之美。对这种恭维艾楠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想这样也好,这样便可以什么也不怕了。她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的一句话———在恐惧的时候将自己想成是鬼,便什么也不怕了。

    但是,面对被掘开的坟墓,她还是没敢靠近前去,尽管这里葬着的是刘盛的老爸,那个骨灰盒她甚至用手模过,但那是下葬前的事。此刻,在坟中埋了多日以后,事物便起了变化,她觉得有阵阵寒意从那土坑中升起来。

    摄影家说这是遇上盗墓的了,他们一定以为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蕨妹子讲过,她的母亲的坟远在山里也被盗过,母亲手上的一只银镯子被盗走了,蕨妹子说这些人会不得好死。

    艾楠在此刻恨起刘盛来,他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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