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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者的思念我没有在十三里河滩上找到夏红梅。我们约好砸了石牌坊,再烧了全村各家各户的神像和迷信品,然后吃过午饭后,再在十三里河滩上以身相许来庆贺我们的胜利的。可是,牌坊之战失败了。革命还未成熟就在摇篮中被封建主义掐死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压城城欲摧。我来十三里河滩从村街上过去时,那些村人竟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仿佛我果真是患了魔症的人。还有那些早上还跟着我的青年革命者,端着饭碗蹲在自家门口的石头上,看见我后,不是低着头吃饭,就是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他们懦夫的行为感到羞愧,无脸正视于我,还是忽然间如他们的爹、娘、爷、奶一样,对我已经开始睥睨了,不屑一顾了。我想,他们应该属于前一类,因为大家身上流的都是革命青年的血,跳动的都是要在革命中一展宏图、实现理想的伟大的脉搏。十三里河是从耙耧山脉深处沿着一马川地流淌下来的,从西往东,统共流了十三里,所以就叫十三里河。十三里河在程岗以南三里处,形成一湾浅滩,朝伊河奔去了。这湾滩地,就是程岗人说的十三里河滩了。那一天,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河滩上多沮丧,多灰心。我独自在那河滩上走,独自在那河滩上坐,看不到红梅的影子时,我想起了你们谁都会背的诗:君失骄杨我失柳,杨柳轻,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然后,我就哭了,泪像珠子样掉在我脚下的鹅卵石上。十三里河滩上空旷无人,河水哗哗流淌,日过平南的阳光在水面上,闪着金金银银的鳞片儿。有一条大小如碗如拳的鹅卵石堆砌的石坝斜在河中间,把那河水抬高了半膝深,从而使一股碧蓝的河水朝北流走了,沿着程寺后的水渠去浇去灌了,去执行它的使命了。而那用不完的大部分水,从石坝面上漫过去,从石头缝里挤出去,朝伊河奔去时在那宽大河滩的静寂中,留下了无休无止、又白又亮的跌落和响动。反过来,那白哗哗的声响又使河滩上的静寂变得无限宽广和深邃。水面上有两只银白的水鸟在起起落落着,它们的羽毛从空中落下来,打着旋儿,闪着白光,啪的一下跌在水面朝下游流去了。还有已经到了水鸟嘴里的小鲫鱼,又在空中挣出来,如一片飞刀样飞进水里就旋即不见了。没有人,除了我,整个河滩再没有别的人。第一场革命失败了,这时候红梅能如约而至该多好。她是我唯一的革命同道和安慰,是我唯一的支持者和拥戴者,是我朝思暮想的思恋和寄托,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灵魂和精髓。我在河边上走来走去,不断地朝通往程岗镇的方向眺望着。革命时望穿秋水思不尽,悲伤时只有河水滔滔流。走累了,眼皮看胀了,我就在河滩的高处捡一块石头坐下来。我不知道我在那儿坐了多久。我在那石头上坐着,不知不觉办了一件有辱革命声誉的事。我手淫了。

    当我手淫完了之后,我才从朦胧中慢慢醒过来,极富批判地朝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用河水洗了手,洗了那物儿,抬头看看早已西偏的落日,便只好回了镇上去。第二天,我让一个孩娃往红梅家送了一个“到约定地点开会”的纸条后我又到河滩上去等她,仍然不见她来时,我便不顾一切的到了她家里。那是一所北方农村特有的四合小院,院子里铺满了砖窑烧坏的青红焦砖。四面瓦屋的角柱和梁柱,则都是极好的青砖砌成的,门窗边沿都用砖镶砌得严严又密密,剩下的角柱、门窗外的墙壁虽是土坯,却用加了白灰的混土泥得光洁锃亮。这个院子虽然不如程寺那么高大巍峨,然在全镇大都还是土瓦房、老草房的年月里,确也显出了镇长家的身份和地位。满院子都是新砖新瓦的硫磺味。我嫉恨老镇长、嫉恨程庆东,也嫉恨那房子。我想我该拥有那房子,拥有那院子,拥有夏红梅。程庆东在东厢瓦房的窗台下面泡中药,他把一大包中药倒进一个沙锅里,续上水,用手轻轻按着飘在水面的中草药。在那窗台旁,放着一个竹箩筐,筐里堆了半筐变成黑色的中药渣。我走进那所我魂牵梦绕的院子里,先让砖块的黄色硫味从我鼻下散过去,捕捉到了夹在硫味中的那股浅褐的中药味,很香很馋地吸了一鼻子,立在院中央。“程庆东,红梅哩?”他回身冷冷瞟着我。“回娘家了。”我怔了怔。“啥时儿走的?”他又扭过头去把药锅放在窗台上。“昨儿吃罢中饭。”我的心慌慌忙忙往下沉。“啥时儿回来?”他把包药的纸盖在沙锅上。“不知道。”我忽然想去老镇长家屋子里坐一会,想去红梅和程庆东住的屋里的床上坐一会,想把镇长家里的一桌一凳都看在眼里边,想把红梅睡的床铺、床腿、被褥的形状、图案、颜色,枕头的大小,枕巾的用料,还有那枕头上可能留下的她的头发和气味全都装到眼里、心里去。可我立在那所院子里,程庆东没有请我到屋里,他泡完中药,又用脚去箩筐踩药渣,把大半筐踩成少半筐。踩完了又把掉在地上的药渣一粒一粒往箩筐里捡。我知道他在冷落我。我知道他惧怕革命者。不革命的人总是惧怕革命者,反对革命者。我看见那窗户边的墙上靠着一张圆头儿锨。镇长家没有劳动者,镇长和他的儿子都不是劳动者,在程岗他们都不属于无产阶级劳动者,可那儿靠的那张铁锨却头尖脸凹,亮如利器。我想用那锨把程庆东的头给砍下该多好,像切西瓜样咔嚓一下就完了。我是真的想过去拿着那张锨铲到程庆东的头上去,可我却立在那儿说:“庆东,咱们有几年没有见面了?”他捡药渣的手停在半空里。“爱军,你该留在部队上,回来干啥哩?”我说:“革命嘛,回来也是为了革命嘛。”他说:“程岗镇哪儿能盛下你这革命者?”我笑笑:“能盛下红梅就能盛下我。”他不明白那话到底啥意思,瞟我一眼,就又低头捡他的药渣了。我说:“谁病了?”他说:“谁也没病。”

    我说:“那你给谁泡药哩?”他说:“给我自个儿。”我说:“你咋了?”他说:“不咋儿,好好哩。”我说:“好好的你咋吃中药?”他说:“补补嘛。”我就不再问啥了,很想坐下来,很想到哪间屋里坐一坐,就下打量着,把目光落在上房屋门口的一张红漆椅子上。我说:“庆东,咱俩是同学,几年不见你也不请我到屋里坐坐。”他说:“你走吧,高爱军,我家装不下你这革命分子呢。”我脸上有些热:“你真的赶我走?”他脸上硬了一层青:“不是赶,是请你。”我又把目光在那锃光发亮的铁锨上盯一阵,毅然从那所充满磺和中药味的院里出来了。从红梅家出来我低沉又绝望,他怎么可以不让我到屋里坐坐?她怎么可以不辞而别呢?怎么可以革命一受挫就退回到娘家避风港里呢?怎么可以把我们情爱的相约忘在脑后呢?我整整三天躺在家里的床上一动不动。第一场革命的失败,给我心灵上带来的冲击是不可估量的。使我的意志树倒猴散样在我身上不见了。我情绪低落、消沉无,感到革命前景暗淡,人生前途渺茫,仿佛一只小船被人丢弃了无边的大海。且大海中惊涛骇浪,无岛无岸。然就在我最为闷的当儿,我的孩娃红生有天将吃午饭时,突然从大门外叫着到了我床前:“爹!爹!信、信。你的信———”那是一个牛皮信封,信的背面印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的红色宋体字样儿,正面写了我的地址、名字,右下角写了“内详”两个字。你们知道吗?那是一封天书哟,是天外来信哟。是天使给我灰暗心灵撒下的一束亮光呢。爱军:首先向你致以战斗的革命敬礼。原谅我不辞而别,原因回去再说。我26日回程岗镇。曙光在前,革命一定能够从黑暗走向光明。祝我们的革命情谊万古长青!红梅本月22日那真的是一束天使之光照亮了我灰暗的心房,她不仅在26日果真回到了程岗镇、回到我身边。更为重要的,她在信上写上“祝我们革命情谊万古长青!”革命情谊是啥儿?革命情谊就是我和夏红梅的恩与爱,如夫妻一般可以在没人的时候相互抚摸、相互打量,可以让我解开她的衣扣儿如在城市的花园散步样,让我的目光从她全裸的头发、额门、鼻梁、嘴角、脖颈直到她的乳房、肚子、大腿和她最隐秘的任何一个去处详详细细观看,慢慢悠悠抚摸。她接受我的目光和双手,自然我也接受她对我的一切观看、抚摸和要求。我们从这样的情谊中吸取战斗的力量,商讨革命的对策,筹划革命的行动。我把她的信看了三遍。我给望着我念信的孩娃红生大方地掏了一毛钱让他去百货商店买糖吃。中午我让桂枝给我擀了一碗捞面条,夜里烙了葱油饼。日出东方照四海,胸怀宽阔精神来,看天云霞八方照,看地山河充满爱,社会主义阳关道,你我拉手向前迈。向前迈呀向前迈,向前迈呀向前迈

    2大爆发

    来日一早,我就起床去接红梅了。我斗志昂扬,激情高涨,在向南的路上走得又快又疾,把路边的树木、山峁一抹儿杀在我的脚下边。县城距程岗79里路中有60里的盘山路,长途客车一般要走一个半小时,稍慢的要走两个小时。按常情推算,红梅吃过早饭搭车,就是头班车要到镇上,也得在日升几竿以后。我来到十八里外的一个岭头不走了,那儿高阔辽远,在那岭上能极目十几里外。路边那季节的槐树枝密叶绿,过早枯落的叶儿在地上薄薄铺了一层。偶有未落的花儿,稀落在树梢上摇摇摆摆,如残存在枝头的几点儿雪。路两边的坡地,一片片起伏飘荡,硬了腰杆的麦棵,有的青青绿绿,散发着极浓极烈的腥润气息;有的黄黄弱弱,从麦叶、麦棵间裸露着赤黄的土地,使那热烈的土味红褐褐四处散游。总而言之,那儿天高云淡,风光无限,大好形势一片。公路从我身后柔柔地伸来,又朝我面前柔柔地伸去,像一条发光的绸带,飘过耙耧山脉,消失在伏牛山脉。空气如洗,树木碧绿,天际呈黛,庄稼深蓝;起伏的峰岭像驼背,一峰一岭如泥丸;只要革命情谊在,万水千山只等闲。我就在那个岭上久久地等着夏红梅。那里有个排水的渡槽,为了登高望远,我爬到渡槽上,坐在槽头,宛若坐在半空中的云里边,仿佛伸手就可以把头顶的白云捏一把。那时候,我忽然想起毛主席站在天安门的城楼上,向亿万群众如意安详地招手那一刻,便不自觉地从槽头站起来,面对群山峻岭,把我的右手在空中挥了挥。挥挥再挥挥。大江东去,浪淘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挥完后,我感到内心从来没有那样辽阔过,从来没有那样惬意过。宛若旱久的沙地,正有春雨洒落,溪流潺,树发芽,草开花,鸟啁啾,蝶飞舞。这不是爱情的力量这是什么呢?这不是伟大的爱又是什么呢?只有革命的爱情才能带来革命的力量;只有无产阶级的爱情,才能使革命者在蓝天翱翔。我把我的右手在空中挥酸了,就张开双臂在渡槽上做出飞翔的动作来,然后,撕开我的喉咙,面对天空和大地,高昂地唱了人民公社好、打靶歌、我们都是向阳花,还有团结就是力量、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看见我沙哑舒缓的歌声在日光中随风飘舞,漫天彩色;而那些铿锵有力的唱句如鞭子一样在空中啪啪抽响,猎猎如旗,还有那些短而如吼的歌词儿,则像匕首炮弹一样在空中飞射轰鸣,响如炮阵。我看见有一个赶着牛、扛着犁的中年农民,到那渡槽下,把手篷在额门上,仔细看我一阵,认定我不是那种要从渡槽上跳下自杀的人,才又赶着他的黄牛,朝我来的方向走过去。我感谢那个中年农民没有把我看成是患了魔症的人,我想我一定在革命成功之后,当了镇长、县长、省长之后,如皇帝寻找当年给过他一个窝窝的人样找到他,给他家盖三间大瓦房,或者给他的孩娃、女娃安排份好工作。我一直望着那个农民赶着牛从公路拐到一条沟里去。我记住了他头上满头黑发,却偏偏在头顶有那么一撮白。那是有朝一日成功对革命记忆寻找的惟一凭证。我对着那有一撮白发的农民走进去的那条沟里,将紧捏的右拳举在空中振臂高呼道:“革命一定会成功———说成功它就肯定会成功———”我唤:“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叫:“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高爱军,还有后来人———”

    我还想振臂高呼时,有一辆长途客车出现了,它跟在一辆的大卡车后,从山坡下慢慢爬上来,我忙不迭儿从渡槽上跳,让那辆卡车开过后,我就竖在公路中央拦车了。长途客车在我面前猛的刹住闸,司机把头伸出来:“坐车吗?”我扒着车门将头伸进车窗里:“夏红梅有没有坐在这车上?”司机把闸一松将车开走了:“神经病!”我追着那车唤:“夏红梅———夏红梅———”然后,一阵沉静之后,第二辆客车又来了,我依旧横在路中央。司机把车停下了:“他妈的,不想活了是不是?”我朝客车窗子扑过去:“夏红梅有没有坐在这车上?”司机把车开走了:“啥儿他妈的夏红梅!”我朝汽车追过去叫:“你他妈的,夏红梅就是夏红梅!”第三辆长途客车又在我面前急刹停下了:“这不是车站你知道不知道?”我扒在驾驶室的车门上:“师傅,夏红梅在不在你这客车上?”“夏红梅是谁?”“她是我妹妹。”“找你妹妹去你家里找。”“她今儿从县城回来,我有急事要跟她说。”司机把头扭回车里去:“有没有叫夏红梅的?你哥在车下找哪。”车上一片人头,没有说话声,师傅朝我摆摆手把客车开走了,留下的一股浓烟很快在岭路上化开不见了。我在这岭上拦了八辆从县城开往九州市的长途车,直到山岭上有许多出工干活的农民们,直到日将正顶又有农民收工回家也没有见到红梅的影。再把她的来信看一遍,确认了26日那日子,便看见第9辆崭新的长途客车乘风破浪地开过来。我又拦汽车,和司机说了许多话,那司机连骂我几声“神经病”问我是不是患了魔症。我说你这是对我最为严重的攻击和谩骂,早晚有一天你会自食其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问你说啥?我说你攻击谩骂我就是攻击谩骂一位革命者,谩骂革命者就是谩骂毛主席亲手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说,我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了。你还以为你是正常人?然后他就开着那崭新的客车又乘风破浪了。可是,就在那车走了之后,在那车后的烟尘里,红梅突然出现了。她是乘一辆运煤的便车回来的,看见我在路上和司机争吵时,她让那煤车停下来,就提着一个褪色的军用挎包朝我跑过来。“爱军,你咋在这儿?”我痴痴地望着她:“我来接你,从早上头班车等到现在。”她在我面前立住了,脸上的感动雾样弥漫着,眼里有一种灼灼烫人的光,待那光在我脸上烧了一阵后,她突然扑上来,双手勒住我的脖子,脸距我的脸只半寸远。她在等待着爱情对她袭击和狂暴。她呼出的热气腥奶奶地漫在我脸上。她的嘴角每每在这个时候就微微向上翘,哆嗦得叮哩当当响。我清晰地看见她眼里炽热的光芒,灿灿烂烂,如火一样烧得人骨酥腿软,使人觉得不扑到对方怀里就会倒在地上去。我想把她抱起来。我无耻、放肆、愉快地想立马把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扒下来,想立刻就让我的物儿冲击到她的身里去。可有一辆汽车开来了,那司机到我们身边将车慢下来,探着头儿大声问:“光天化日的,你们是不是一对腐化分子呀?”我如当头挨了一棒,浑身冷一下,硬挺的激情立马垮下了。红梅依然吊住我的脖子,对那司机说:“我们是夫妻,刚结婚我就徒步拉练去了北京天安门,中央首长还接见了我,今儿回来他来接我哪。”那司机听了红梅的话“噢”了一下,加着油门走去了。车走了,红梅立马把双手松开来,她的鼻尖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珠儿。我俩知道我们有些忘乎所以了,忘记了革命年代的革命形势了。又有两个收工的农民从远处沿着公路走过来。我俩啥儿也不说,立马分开来,朝正北走过去,我在前,她在后,相距几步远,彼此素不相识一个样。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回忆我们装出素不相识的模样儿,其实正给那些明眼人提供了识破秘密的好证据。可是那时候,天气由早暖转至了临午的热,公路上槐树的阴凉,正铺在路的边上,我们在阴凉里急切默默地走着,被一种难耐的焦渴灼烧着。路的那边,不时地有人朝我们怀疑地打量,直到走过很远,还回头看我们。与此同时,也还不断有汽车,从我们身边开过去。我们就那么急默默走了一段,发现在路边半坡地里有一片野荆,荆刺棵里有一条小路。没有犹豫,没有思索,我朝那条小路上拐过去,她也就朝那条小路跟过来。小路缓解了我们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紧张和不安。小路让我俩松了一口气。我说:“你咋不吭声就回娘家呢?”她说:“那天他们把我从牌坊拽回家,桂枝她爹就让人去找那个中医来给我扎银针。我是从厕所翻墙到了车站的。”我说:“他奶奶,看起来不革命就没有你我的日子过。”她说:“县城都已经闹翻了天。”我说:“纵观历史,哪一场革命都是被当权者逼迫的。”她说:“县里捆着县委书记游街了。”我说:“陈胜、吴广、李自成、辛亥革命、韶山起义”她说:“现在的新县委书记人家说只有28岁半。”我把脚步停下了:“你说啥?”她走到我面前:“现在的县委书记只有28岁半。”我沉默了一会儿:“老的呢?”她说:“是现行反革命,人民群众让他游街呢。我就是看人家革命的热火朝天,才给你写信今儿回来哩。”我拉住了她的手,像失去了啥儿必须立马抓住一些啥儿样。她的手不是那种天天下地、磨茧结疤、生硬有刺的那一种。她也烧饭,她也摘菜,她也洗衣,可是她的手却柔柔软软,光光滑滑,每一根手指都有些丝绸感。她不知道她说过的话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力,像一桶冷水兜头浇在了我头上。我已是24周岁,可她说新任的县委书记也才28周岁。我冷不丁儿有了一种自卑感,有了一种急迫感,恨不得立马回去把程天青活吃掉,然后再把镇党委书记办公桌上的玻璃全摔碎,把书记兼镇长的那个人活埋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东边的沟底有人赶着两只绵羊在河边饮水,我不得不丢开她的手由小路的西边走过去。那是一条狭长的谷地,小麦在谷地蓬蓬勃勃,能浇水的田头上,不断有浇麦的农民朝着我们望。身后是公路,左边是悬崖,右边的坡地虽然没庄稼,荒荒芜芜,野草半人深,可那面坡地正对着公路的一个弯。凡从那公路上过的车,走的人,只要到那弯儿上一扭头,就能把那坡地一目了然儿。我们忽然觉得那一大片坡地的周围都有人,都有人在盯着我和夏红梅。我们不知道该去哪儿躲一躲。我们已经在那面坡上转了一大圈,下到沟底又从沟底爬上来,裤腿上沾满了草毛和刺儿。我俩没有说我俩要去哪儿干啥儿,可我俩都知道我们要找一个去处干啥儿。汗把我的衬衣领子湿透了。她那件粉红的涤良衫儿也白汗淋淋地贴在身子上,使她耸立的乳房越发耸立起来了。因为汗,她的脸又红又艳,有浅浅的热气挥发着,使她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令人眩晕的女人的肉香在那面坡地流流散散地飘。我们不说话,默契像鞋和路样在我们的脚下边。我们已经在那坡上走了一大晌,她没有说“算了吧”那样的话,我更不会说那样一句话。我一早来等她就是为了要在这儿给她和我寻找那样一块僻静地。在那块僻静的天堂里,我们要燃烧,我们要爆发,我们要革命,我们要砸碎铁锁链,建立新爱情。我们从那面坡地往南走了一段后,在一堆膝深的荒草边上停住了。那是一块缓坡儿,坡儿上堆了一片土,那土堆上的草又旺又绿,仿佛是专让野草生长才堆将了那么一堆土。在那堆野草荒土后的崖下边,冷丁生出了一个窑洞儿。那窑洞把我们的目光吸走了。我俩朝那洞口走过去。从洞口生出的凉风生生冷冷朝我们袭过来。那是一眼旧墓穴,尸骨被换坟起走后,留下空空的墓洞躲在让她坐在脚地上,我先一步到那墓里看了看。那墓洞有五尺宽,七尺深,竟也一人那么高,和一间小屋一样儿。潮湿的地上平平展展泛着深红色,有两根架过棺材的方木和十几块青砖都还扔在地面上。洞壁上临洞口的通风处,壁上、壁角都结了灰蛛网。有蜘蛛在那网上爬动着。墓洞深处有浅浅一层青苔儿。不消说,那墓洞从把死尸和棺材抬走后,再就没有进去一个人。那一会儿我曾想,这墓洞若在程岗镇的附近该多好,要那样可以永永远远做我和红梅约会的地方了。可惜距程岗有十八里的山坡路。可惜我和红梅同在程岗镇,要痛痛快快有那么一次真事儿,却比登天还要难。我把墓地上的木棍砖头朝一边踢了踢,出来把洞门口的荒草拔了一大捆,抱进去铺在墓地上,又出来拔草时,红梅已经在那儿拔了一堆儿。我说:“够了,够了呢。”她说:“铺厚些。”我们就在墓穴的地上铺了很厚的草,还在墓地放棺的大头处,堆了一堆狗尾巴草做枕头。然后,我们该解扣脱下衣服了,该做我们日日夜夜焦急等待的事儿了,可不知为啥我们都没动。我们彼此相对地坐在那草上,彼此平静地相望着,刚刚还充满全身的焦渴不见了,心里居然在这个时候平和了。她问:“你不喜我吗?”我说:“喜。”她说:“你咋不动呢?”我拉起了她的手,感到她的手指冷冷的,仿佛是几根冬日檐下的冰条儿。我说:“你的手真凉。”她朝我苦苦笑一下。我说:“你害怕?你准是害怕哩。”她说:“爱军,你说咱在程岗到底会革命成功吗?不成功了咋办呢?你和我可要空怀一肚子的抱负哩。”我说:“红梅,你放心,不怕不成功,就怕灰了心;只要有恒心,铁棒磨成针。”她信任地朝我点了头“你解我的扣儿吧。”我就开始解着她的扣儿了。她像几岁的女娃等着大人给她脱衣睡觉样,让我解光了她的衣扣儿。脱光了她的衣服,她依旧坐在那墓洞门口的亮光里,用布衫盖着她的两腿间,望着我解我自己的衣扣,脱我自己的衣裤儿。我的动作不快不慢,不慌不忙,一边脱着布衫,一边打量着她赤裸的全身。墓穴里有一股寒凉的潮湿气,使她的脸上有浅浅一层薄青色,雪白的身子上,起了米粒一层的鸡皮小疙瘩。我知道她有些冷,也许是心里冷,连她的嘴角都冷成了绿豆青。可那时候将午的日光正从洞口那儿射过来,方方正正如一块围巾铺在她身后。我过去把我脱下的衬衣铺在那片日光里,我说:“红梅,你坐这。”她说:“爱军,你快抱我一会就好了,我头晕得厉害呢。”我便慌忙把她抱起来,如放一个孩娃样把她放在那片日光里,然后,我就单穿一个裤衩紧紧坐在她对面,把她光滑冷凉的双腿放在我的大腿上。我们就那么对坐着,日光从她的肩头流下来,从她乳头的尖上扫着落在我的大腿上。我感到落下那一片日光,在我身上又暖又痒像纱在我身上磨着样。墓里那时候静极了,空气从墓口流来的声音如秋天的树叶飘在半空里,穿过日光时,又像有一片水珠在烧热的锅里焦燎化干时的蹦跳声。她的头发比先前长许多,几乎就是搁放在她圆墩墩的肩膀上。有一根落发,一端在肩上,一端搭在她的乳房上,中间桥空着。我看见日光中微细的飞尘在桥空的发下跳着舞,然后被她乳房一侧的阴凉吸走了。还有的日光尘粒儿从那阴凉里逃出来,回到她肩上的那束日光里,跳着去寻找那束日光的终点儿,就找到了她右边那颗开始从浅青的冷里苏醒过来的乳头上。那乳头被日光晒了后,已经从紫青泛成了紫红色,开始在她的呼吸中欢欢跃跃地跳起来,像睡醒了的一只白色小兽睁开了眼。我有些被那苏醒的乳头激荡起来了,在那乳头上尽心尽意、尽情尽欲地抚摸着,吮吸着,当感到她身上的右边已经暖起来,左边还凉凉阴阴时,我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我的大腿上,双腿从我的两腰伸到我的身后去,然后我又在墓地上拧着身子打了个半旋,让日光从她和我的胸间透进来,使她的全胸、双乳都晒在日光里。我说:“暖了吧?”她点点头,问:“我俩能结婚吗?”我怔了一下答:“怕不能。”她说:“为啥?”我说:“因为你我要革命,你我都要做一个革命家。”她咬咬嘴唇,没有再说啥。这时候,她光滑的双臀在我赤裸的大腿上坐久了,有些不舒服,便把辫在我脖子上的双手紧了紧,又往我大腿根儿挤了挤。她的双乳就蹭在我的下巴上,每一次呼吸,都使那双晒暖晒热的乳头温温地扫着我的嘴唇和下颏。我没有去吮吸那乳头。我知道她不是挑逗我,不是引诱我。我们正在讨论着最为深刻和尖锐的大问题,正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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