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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朱丝婷对母亲说道,"我已经决定我要做什么事了。"

    "我想,这是早已决定的了。到悉尼大学去学艺术,对吗?"

    "哦,那不过是在我制定我的计划时让你对这个秘密产生错觉的诱饵罢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安排好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啦。"

    梅吉从她的活计上抬起头来——她正在用面团做着枞树形的甜饼;史密史太太病了,她们正在厨房里帮忙。她认为她不过是感到疲劳、不耐烦、不知如何是好罢了。人们对朱丝婷这样的人有什么法子呢?要是她声称,她打算到悉尼学着当妓女,梅吉也怀疑是否能让她改变主意,天哪,可怕的朱丝婷,这个摧毁一切的力量中的佼佼者。

    "往下说呀,我急着听呢。"她说着,又低下头做甜饼去了。

    "我要去当演员。"

    "当什么?"

    "演员。"

    "老天爷呀!"枞树饼又被撂到一边去了。"喂,朱丝婷,我讨厌当一个扫兴的人,我实不想伤害你的感情,可是,你认为你——嗯,具备当演员的身体条件吗?"

    "哦,妈!"朱丝婷厌恶的说道,"我不是当电影明星;是当演员;我可不愿意去扭着屁股,挺着rx房,噘着讨厌的嘴唇,我想搞艺术。"她把一块块脱了脂的牛肉推进腌肉桶里。"不管我选择什么样的训练,我都有足够的钱了,对吗?"

    "是的,多亏了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

    "那就算说定啦。我要到卡洛顿剧场向艾尔伯特琼斯学表演去,我已经给皇家艺术专科学校写过信了。这是伦敦的艺术学校。我要求把我列在候补名单上。"

    "你有把握吗,朱茜?"

    "很有把握。他们已经认识我很久了。"最后一块该死的牛肉被塞进了腌肉桶中;朱丝婷把盖子砰地一声盖在了桶上。"唉!我希望只要我活着就决不要再见到一块腌牛肉。"

    梅吉把满满一盘甜饼递给了她。"把这个放到烤箱里去,好吗?烧到400度。我得说,它们会变成令人惊奇的东西的。我觉得那些想当演员的小姑娘们总是在没完没了地表演着各种角色,可是我见到你扮演的唯一的人就是你自己。"

    "哦,妈,你又来了,老是把电影明星和演员混为一谈,老实讲,你真是没救啦。"

    "哦,影星就不是演员吗?"

    "是一种非常劣等的演员。除非他们最初在舞台上表演过,才是好演员呢。我的意思是说,连劳伦斯奥列弗偶尔也会拍一部片子的。"

    朱丝婷的梳妆台上有一张劳伦斯奥列弗亲笔签名的照片;梅吉只是简单地把那年看成是少年人迷恋的玩艺儿,尽管这时她想起来,她曾经想到过朱丝婷对此至少是有兴趣的。有时她带到家中,并在这里住上几大的朋友常常珍藏着泰伯亨特和罗丽卡乐霍恩的照片。

    "我还是不明白,"梅吉摇着头说道说道。"演员!"

    朱丝婷耸了耸肩。"哦,除了舞台我还能在什么地方放声大笑、喊叫和大哭呢?在这里,在学校,或者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允许我这样的!我喜欢大笑、大叫、大哭,妈的!"

    "可是你在美术上很有才能。朱茜!为什么不当一个画家呢?"梅吉坚持道。

    朱丝婷从大煤气炉旁转过身来,手指在气罐表上轻轻敲着。"我得告诉厨房杂工换煤气瓶了;压力太低。但是,今天还凑合。"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怜悯看着梅吉。"妈,你太不现实了,真的。我想,这会被看成那种不肯切实地考虑人生道路的孩子们的想法的。告诉你吧,我不想饿死在阁楼上,死后才名满天下。我想活着的时候就享有点儿小名气,经济上也宽裕。因此,我将把绘画当作业余消遣,当作一种谋生手段。怎么样?"

    "你在德罗海达已经有一份收入了,朱茜,"梅吉绝望地说道,打破了自己那不管天塌地陷都保持沉默的誓言。"决不会有饿死在阁楼上那种事的。要是你愿意绘画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你可以画。"

    朱丝婷警觉了起来,很感兴趣。"妈,我有多少收入?"

    "要是你乐意,是够你用的,根本不需要去做任何工作。"

    "那多烦人呐!我将要在电话上聊聊天,玩玩桥牌而了此一生,至少我在学校的朋友们的母亲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因为我想住在悉尼,而不是德罗海达。比起德罗海达。我更喜欢悉尼。"她的眼中闪出了一线希望的光芒。"我有足够的钱去做新式电疗,去掉我的雀斑吗?"

    "我是想是的。可是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有人会看我的脸,这就是为什么。"

    "我以为容貌对于一个演员无关紧要呢。"

    "再紧要不过了。我的雀斑是一种痛苦。"

    "你肯定你不愿意当画家吗?"

    "相当肯定,谢谢你。"她来了一个舞蹈动作。"我要去当演员啦,沃辛顿太太!"

    "你怎么设法进卡洛顿剧院呢?"

    "我试演过了。"

    "他们录取你了?"

    "妈,你对你女儿的信心太叫人伤心啦。他们当然把我录取了!你知道,我演得棒极了。总有一天我会天下闻名的。"

    梅吉把绿色食品打成了一碗糊状的糖霜,细细地撒在已经烤好的枞树饼上。"朱丝婷,这对你是很重要吗?出名?"

    "我应该这样说。"她将白糖撒在奶油的上面,奶油很软,已经溶在碗壁上了;尽管已经用煤汽炉代替了些炉,可厨房里还是很热。"我已经横下一条心要名扬天下了。"

    "你不想结婚吗?"

    朱丝婷显出了一副蔑视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哭天抹泪,象叫花子似的度过我的一生吗?向某个连我一半都不如,却处以为不错的男人低眉俯首吗?哈,哈,哈,我才不干呢!"

    "老实说,你真是糊涂到家了!你这一套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丝婷开始用一只手迅速地打着鸡蛋,灵巧地打进一个盆子里。"当然是从我那独一无二的女子学校学来的啦。"她用一个法国打蛋器毫不留情地打着鸡蛋。"实际上我们是一群相当正派的姑娘。很有文化教养。并不是每一个少女都能欣赏拉丁文五行打油诗的:

    维尼来了一罗马客,

    他的衬衫用铱做,

    问他为啥穿这个,

    回答说:"idest

    bonumsanguinempraesidium。"

    梅吉撇了微嘴。"我会恨我自己开口问你的,可是那个罗马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呀?"

    "这是一件狐狐的保护服。"

    "就是这个?我以为这话要难听得多呢。你真让我吃惊。不过,亲爱的姑娘,还是谈咱们刚才说的那事吧,尽管你想方设法改变话题。结婚有什么不好的呢?"

    朱丝婷模仿着外祖母那罕见的、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嘲弄的笑声。"妈!真的!我得说,你问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梅吉觉得血液在皮肤下涌流着,她低头看着装满了绿油油的枞树甜饼的盘子。"尽管你是个17岁的大人了,可是不许这样无礼。"

    "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朱丝婷看着搅蛋碗问道。"一个人在冒险闯入以双亲严密防范、不让人窥见的那块领地的那一刻起就会变得无礼的。刚才我说过:你问这个问题再合适不过。没错儿。哼!我没有必要暗示你是一个失败者,或是一个罪人,或者更糟糕的人。事实上,我认为你已经表现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观念,不需要你的丈夫也行。你要丈夫干什么呢?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和舅舅们一起影响着你的孩子,你有足够的钱生活下去。我赞同你的作法!那些女孩子们才需要结婚呢。"

    "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又是一个借口。每当我惹你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成了和我父亲一模一样,好吧,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位先生,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

    "你什么时候走?"梅吉绝望地问道。

    朱丝婷露齿一笑、"等不及地要摆脱我啦?好吧,妈,我一点儿也不怨你。我可不是忍不住要这样做,我就是爱叫大家大吃一惊,尤其是你。明天把我带到飞机场去怎么样?"

    "后天走吧。明天我要带你到银行去。你最好知道你已经有多少钱了。而且,朱丝婷"

    朱丝婷正地撒着面份,熟练地调着。听到母亲的声音变了,她抬起头来。"怎么?"

    "要是你碰上了麻烦,就回家来。我们永远在德罗海达为你留着房子,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没有比无家可归更糟糕的事了。"

    朱丝婷的眼光变得柔和了。"谢谢,妈,原来你不是一个不动声色、糟糕的老榆木疙瘩,对吗?"

    "老?"梅吉倒吸一口气。"我不老,我才43岁。"

    "老天爷。才那么大吗?"

    梅吉猛地掷出一块小甜饼。打中了朱丝婷的鼻子。"哦,你这个小坏蛋!"她大笑起来。"你是什么样的鬼哟!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百岁老人了。"

    女儿露齿一笑。

    正在此时,菲走进了厨房,看到了刚才厨房里的那一幕。梅吉松了一口气,向她打了个招呼。"妈,你知道朱丝婷刚才告诉我什么来着?"

    菲除了以最大的努力管理帐目之外,再也不抬眼看任何事了,但是对那些自命不凡的学生们内心在想着什么,还是象以往那样敏感。

    "我怎么能知道朱丝婷刚才告诉你什么?"

    她温和地间道,看着那些绿色的甜饼,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因为有时候给我的印象是,你和朱丝婷对我保守一些小秘密,可是现在,我女儿已经把新闻都告诉我了,你走进来却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嗯——,至少这些甜饼的味道比看上去的要好,"菲啃了一点儿,评论道。"我向你保证,梅吉,我可没撺掇你女儿和我一起背着你搞阴谋。朱丝婷,你干了些什么事打破了别人的计划?"她转向正在把疏松的混合物倒进加了黄油和面粉的罐里的朱丝婷,问道。

    "我告诉妈妈,我要去当演员,姥姥,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吗?这是真话,还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笑话?"

    "哦,是实话,我要从卡洛顿剧院开始工作。"

    "哦,哦,哦!"菲说道,她靠在桌子上,嘲讽地望着女儿。"梅吉,孩子们自己多有主意,这难道不叫人吃惊吗?"

    梅吉没有答话。

    "姥姥,你赞成吗?"朱丝婷嚷着,做好了争论的准备。

    "我?赞同?你怎样生活和我不相干,朱丝婷。此外,我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你这样认为吗?"梅吉喘不过气来了。

    "她当然会的,"菲说道。"朱丝婷不是那种做不明智选择的人,对吗,我的姑娘?"

    "是的。"朱丝婷露齿一笑,掠开了挡住眼睛的一绺卷发。梅吉看着她,觉得她外祖母带着一种从来没有对她母亲表现出来的种钟爱之情。

    "你是个好姑娘,朱丝婷,"菲说道,她毫无情绪地摆着甜饼,把它们摆好。"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希望脸在这上面弄上白酥皮。"

    "你没法把枞树饼弄成白酥皮。"梅吉反对道。

    "要是做枞树饼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上成的白糖就是雪。"她母亲说。

    "现在太迟了,它们已经成了让人恶心的绿色了。"朱丝婷笑了起来。

    "朱丝婷!"

    "噢!对不起,妈,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我总是忘记你胃弱。"

    "我才不胃弱呢。"梅吉激怒地说道。

    "我是来瞧瞧,能不能弄杯茶喝喝的。"菲插了进来。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对把开水壶放上。"朱丝婷,好好的。"

    梅吉也坐了下来。"妈,你当真认为这个计划对朱丝婷来说行得通吗?"他急切地问道。

    "为什么行不通呢?"菲答道,她望着外孙女侍弄着茶水。

    "这也许是一时高兴。"

    "朱丝婷,这是一进高兴吗?"菲问道。

    "不是。"朱丝婷简洁地说道,把杯子和茶盘放在了那张陈旧的绿案桌上。

    "用盘子盛饼干,朱丝婷,别放在饼干筒外边。"梅吉机模械地说道。"发发慈悲吧,别把一罐奶全都倒在桌子上,倒一些在午茶罐里吧。"

    "是,妈,对不起,妈,"朱丝婷应道,也同样机械。"我对厨房里的女人干的事弄不来。我能干的不过就是把吃剩下的东西从哪儿拿来,再拿回哪儿去,把剩余的两三十盘子给洗出来。"

    "按着吩咐你的去做吧;那样就会好多了。"

    "再说说那个话题儿吧,"菲继续说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我的看法是,应该让朱丝婷去试试,兴许会干得很不错呢。"

    "我真希望我心里有底就好了。"梅吉闷闷不乐地说道。

    "朱丝婷,你想到过出名得意吗?"外祖母问道。

    "想得真真切切的。"朱丝婷说着,挑战似的反那个旧的棕色厨房茶壶放在桌上,匆匆忙忙地坐了下来。"别抱怨啦,妈;我不会再在厨房里有银壶烹茶了,这是最后一道。?

    "这壶茶正到家。"梅吉笑了笑。

    "哦,真好!什么也比不上一杯好茶。"菲叹息着,啜了一口茶。"朱丝婷,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对你妈妈讲得这么糟呢?你知道,这不是一个成名和前途的问题,这是一个本性问题,对吗?"

    "本性,姥姥?"

    "当然是啦。演戏是你认为你打算要去做的事,对吗?"

    "对。"

    "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对你母亲解释呢?为什么要用一些轻率的胡说让好心烦意乱呢?"

    朱丝婷耸了耸肩,把茶水一饮而尽,将空杯子推到妈妈面前,还要添茶。"我不知道。"她说道。

    "我-不-知-道。"菲纠正着她的发音。"我相信,你在舞台上会发音清晰的。你想当深员就是出于本性,对吗?"

    "我想是的。"朱丝婷不情愿地答道。

    "哦,一种固执而又愚蠢的克利里家的自尊!朱丝婷,这也会成为你垮台有原因的,除非你学会控制它。一种怕被人笑话,或是被人嘲弄的愚蠢的恐惧心理。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你母亲是个冷心肠的人。"她拍了拍朱丝婷的后背。"让让步吧,朱丝婷,要合作。"

    可是,朱丝婷却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

    菲叹了口气。"好吧,祝你一切如意吧,孩子,你会得到我为你的事业的祝福的。"

    "谢谢,姥姥,我感激你。"阴郁地吸着鼻子,两眼凸出,非常蔑视澳大利亚和澳大利亚人,尽管她仍然要敲他们竹杠。她一生中最关心的似乎就是煤气和电的费用,而她最主要的弱点就是抵挡不住朱丝婷的隔壁邻居,一个很乐意以自己的国籍而搭她的油的英国小伙子。

    "我可不在乎我们一起话旧的时候偶尔让这个老宝贝儿高兴一下。"他告诉朱丝婷。"你知道,她对我干着急,摸不着。你们这些姑娘们即使在冬天也不准用电热器,可是她却给了我一个,只要我乐意,夏天我都可以用。"

    "荡妇。"朱丝婷平心静气地说。

    他的名字叫彼得威尔金斯,是个漂流四方的海员。"请赏光,有时我会给你来本好茶的。"他在她身后喊道,相当欣赏那双浅淡、迷人眼睛。

    朱线婷到他那里喝茶,但谨慎的选择了一个迪万太太不会暗中嫉妒的时间,并且对挡退彼得也尽以为常了。这此年在德罗海达骑马、干活,使她的力气有了相当可观的增长。就是让她用拳头打皮带下的那个部位,她也不在乎。

    "你真该死,朱丝婷!"彼得喘着气,擦去了眼睛上疼出的泪水。"投降吧,姑娘!你总有一天会失去它的,你知道!现在不是维多得亚时代的英国了,你别指望留着它等到结婚。"

    "我没打算把它保留到结婚,"她整了整衣服,答道。"我只是还没有肯定谁将得到这份荣幸,就是这样。"

    "你也没什么可值得大吹特吹的!"他怒气冲冲地说道;这话可真伤了她的感情。

    "是的,我是没什么了不昨的。你说什么都行,彼蒂1。你休想用话来伤我。处女没有几个,可想乱搞的男人却有的是。"1彼得的昵称——译注

    "这样的女人也有的是!看看前面好套公寓吧。"

    "那就请你去找弗兰克舅舅,告诉他厨房里有茶,用具体行动来表示你的感激吧。"

    朱丝婷走了,梅吉单凝视着非。

    "妈,你真叫人感到吃惊,真的。"

    菲微微一笑。"哦,你得承认,我从来没在试图告诉我的任何一个孩子应该去做什么。"

    "是的,从来没有,"梅吉温柔地说道。"我们对此也很感激。"

    朱丝婷回到悉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把她的雀斑去掉。不幸的是,这不是一个很快的过程;这要占用她约12个月之久的时间,此后,她一生都得呆在避阳光的地方。事则雀斑还会想去而复来。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给自己找一个房间、那时候,人们都在营造私房,认为在公寓大厦里杂居而处是一件令人诅咒的事,因此,找房子在悉尼是一件大事。但是,她终于在纽特拉尔海湾找到了一套两间的公寓,在一幢坐落在古老而巨大的海滨旁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楼房里,这座楼房已经一蹶不振,被改造成了许多肮脏的、半开阔的房间,房租是一个星期5镑10先令。叫人不能容忍的是,浴室和厨房是公用的,全体房客共而用之。但是。朱丝婷感到相当满意。虽然她受过良好的家政训练,但是她还是缺少做家庭主妇的本能。

    住在波兹维尔花园比她在卡洛顿剧院当艺徒更令人着迷。剧院的生活似乎就是躲在道具布景后面,看着其他人排戏,偶尔跑个龙套,熟记莎士比亚、肖伯纳和谢立丹1的大量作品。1理直德布林斯得谢立丹(1751-1816),是英国的剧作家和政治活动家——译注

    连朱丝婷的公寓在内,波兹维尔花园有六套公寓,其中还得算上老板娘迪万太太的那一套。迪万太太是一位65岁的伦敦人,总是

    "哦,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朱丝婷说道。

    前面公寓里的两个姑娘是同性恋者,她们为朱丝婷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后来才明白她不仅对此不感兴趣,甚至连和人私通都没搞过。起初,她对她们的暗示不甚有把握,但是,当她们赤裸裸地说明白之后,她便耸了耸肩膀,毫无所动,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之后,她就为了她们共鸣的,中立的知已女友,危难时的避风港;她曾把比丽从监狱中保释出来过;当波比不愿意和帕特、艾尔、乔治和罗妮那样挨着人在在地上大呕大吐的时候,她便把波比带到玛特医院去洗胃。她觉得,这确乎是一种危险的感情生活。男人是够坏的了,但是,他们的风味不至于有本质性的区别。

    于是,她在卡洛顿剧院,波兹维尔花园和姑娘们之间就象在金格波时一样被人熟悉了,朱丝婷交了不少朋友,而且都是她的好朋友。当她们向她倾诉自己的苦恼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苦恼相告;她只向戴恩诉说过自己的苦恼,尽管承认有一点儿苦恼的事看来并不会使她受到什么损害。她身上最让她的朋友们着迷的东西就是她那种杰出的自制力;仿佛她从孩提时代志就锻炼自己不让环境影响她的身心健康。

    被称之为朋友的每一个人的主要兴趣就是想看看朱丝婷最终决意如何,在什么时候,是何许人将使她成为一个完满的女人,但是她则不紧不慢。

    阿瑟莱斯特兰奇是艾伯特琼斯太太那城资格最老的演青少年的主角演员,尽管在朱丝婷到卡洛顿剧院一年之前,他已经惆怅地告别了自己的40岁生日。他的体型很好,是个沉着,可靠的演员。他那轮廓分明,富于男子气的脸庞和那一头密密的黄色卷发总是以博得观众的满堂彩声。头一年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沉默寡言、一丝不苟的按着吩咐干事的朱丝婷。但是在年底,她的去雀斑疗程结束的时候,她开始从布景道具中显得突出醒目,而不是和布景混在一起,令人难以察觉了。

    去掉雀斑,描起黑眉毛和黑睫毛之后,她变成了一个俊姑娘,颇有小精灵般的、含而不露的风采。她既没有卢克奥尼尔的那种醒目的美,也没有她母亲的那种优雅雍容。她的身材虽然并不惊人,但还算说得过去,只是略显单薄,但那头鲜艳的红发十分醒目。可是在舞台上,她就不大一样了;好可以使人们认为好美如特洛伊的海伦,或丑如巫婆。

    阿瑟是在一次教学时间中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当时要求她用不同的音调朗诵康拉德1的吉姆爷中的一段台词。她朗诵得实在是棒极了!他能感到艾尔伯特琼斯心中非常激动,并且终于理解戈尔为什么专心致志地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了。这是个天生的摹仿者,但还远不止如此;她使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上了特色。还有那嗓音具有任何一个男演员的那种非凡的秦质,深沉、喑哑、具有穿透力。

    1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是英国小说家,原籍波兰。作品多以海上生活为题材——译注

    因此,当他看见她捧着一杯茶,膝头上摊着一本书坐在那里的时候,也就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在读什么呢?"

    她抬起头来,微笑着,"普鲁斯特1的书。"1马歇尔普鲁斯特(1871-1922)是法国小说家,擅长写超越时空概念的潜意识——译注

    "你不觉和他有点儿枯燥吗?肯定不是,除非一个人对杂谈不感兴趣,你知道。他是个了不直的老杂谈家。"

    他不舒服地确信,她在以她的聪敏注视他,但是他原谅了她。不过是个爱走极端的年轻人罢了。

    "我已经听到你朗诵康拉德的剧本了。好极啦。"

    "谢谢。"

    "也许我们可以不时一起喝喝咖啡,讨论一下你的计划。"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说道,又低头看普鲁斯特了。

    他宁愿想约去喝咖啡也不愿请人吃饭;他的太太总是满足不了他,不过,请朱丝婷吃饭是否能让她产生感激之情,他心里不甚有把握。但是,他还是坚持履行了他那非正式的邀请,把她带到了伊丽莎白大街下边的一个又暗又小的地方,自信他的太太不会找到个地方来。

    出于一种自卫,朱丝婷已经学会了吸烟,她对总是一本正经地拒绝别人递过的烟已经感到厌烦了。坐定之后,她从提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烟,这是一盒未开封的烟,她小心翼翼的剥去了顶部转圈撕开的玻璃纸,使大一些的玻璃纸依然包着烟盒的下部。阿瑟看着她那谨而慎之的样子,觉得好笑,很感兴趣。

    "干嘛要这么麻烦?全扯掉算了,朱丝婷"

    "那多不整洁呀!"

    他拿起了那个烟盒,若有所思地敲着那完整的外套。"倘若我现在是赫赫有名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的一个门徒的话"1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著名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医生,精神分析学的创立者——译注

    "倘若你是弗洛伊德的门徒又怎么样?"她瞟了一眼,看见女侍者正站在身边。

    使他恼火的是,她只给她自己叫了一份,但是他把这件事放了过去,更愿意抓住自己脑子中的那个想法。"请来一杯清咖啡。现在咱们还是回到刚才我说到的弗洛伊德吧。我不知道他对此会有什么想法?他也许会说"

    她从他手中拿过了烟盒,打开,取出一支香烟,没容他翻出火柴,她就给自己点了烟。"说什么?"

    "他会认为你愿意何持膜状物的完整,对吗?"

    她那咯咯的笑声穿过了烟气霭霭的空气,几个男人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他会这样讲吗?阿瑟,要是我依然是个处女,你就这样兜着圈子问我吗?"

    他的舌头恼怒地响了一下。"朱丝婷!我看我得在其他一些事上教教你搪塞的高明技巧。"

    "在哪些事上呢,阿瑟?"她把双肘支在桌上,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

    "嗯,你需要学什么?"

    "事实上你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

    "在所有的事情上?"

    "老天爷,你很了解应该怎样强调你的话,对吗?很好,我一定记住你是怎样说那话的。"

    "有些事情只能通过直接体验才能学到。"他温和地说道,伸出一手去把她的一绺卷发塞在她的耳后。

    "真是吗?我总是认为有观察就足够了。"

    "啊,便是涉及到爱情又怎么样呢?"他用一种柔和而深沉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词。"如果你不懂和爱情,怎么能演好朱丽叶1呢?"

    1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主角,——译注

    "说得好。我同意你的看法。"

    "你以前恋爱过吗?"

    "没有。"

    "对爱情你有什么了解吗?"这次"什么"这个词比"爱情"要说得重。

    "一点儿不了解。"

    "啊!那弗洛伊德是对的了,是吗?"

    她拿起了烟盒,看着它的封套,笑了笑。"在某些事上,也许是对的。"

    他很快地抓住玻璃纸套的底部,将它拉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手中,夸张地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了烟缸里,封套在烟缸里吱吱地响着,扭曲着,伸展天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教给你怎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有那么一阵工夫,她什么也没说,目不转晴地望着烟灰缸中那可笑地蠕动着的玻璃纸;随后,她划了一根火柴,小心地将它燃着。"可以,为什么不行呢"

    "它将是一件充满了月光、玫瑰和热烈的追求的妙事呢,还是既短暂又急剧的事,就象箭一样呢?"

    她笑了起来。"真的,阿瑟!我自己希望它又长又急剧,但是请不要来什么月光和玫瑰。我的胃口不适合热烈的追求。"

    他有些傲慢地凝眸望着她,摇了摇头。"哦,朱丝婷!每一个人的胃口都是适合热烈追求的——甚至你,你这个冷心肠的、年轻的处女也不例外。总有一天的,你等着瞧吧,你会渴望得到它的。"

    "呸!"她站了地来。"来吧,阿瑟,咱们就行动吧,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把它完成。"

    "现在?今天晚上?"

    "那有什么不行?要是你缺钱的活,我带了不少钱,够租一个旅馆房间用的。"

    麦特罗波尔旅馆离得不远!他们穿过了沉寂的街道,她的胳臂小心翼翼的挽着他的胳臂,笑着。此时去下馆子吃饭已经太迟,而离剧场散戏又尚早,所以,左近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只有一小群逗留此地的一支美国特遣部队的水兵,和一些看着橱窗并不时向这些水兵瞟上一眼的年轻姑娘,谁都没有注意他们,这正中阿瑟的下怀。他匆匆地走进了一家药店,朱丝婷在外面等着,脸上放出快乐的光芒。

    "现在一切都妥了,心爱的。"

    "你买什么去了?是避孕套吗?"

    他做了一个怪相。"我希望不是。用避孕套就象是裹着一张读者文摘的书面——弄得粘乎乎的。不,我给你买了些药冻。不管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避孕套的?"

    "我不是在天主教寄宿学校上了七年学吗?你以为我们在那里干些什么?祈祷吗?"她露出齿一笑。"我承认我们做得不过分,可是我们什么都谈。"

    史米斯先生和史米斯太太严密地看守着他们的领地,这对那个时代的一家悉尼的旅馆房间来说倒不是坏事。希尔顿饭店1的时代尚未到来。这间房子非常大,能遥望到悉尼港桥的壮丽景色。当然,浴室是没有的,但是在大理石台的顶上有一个浴盆和一个大口水壶,和硕大的维多利亚时代遗留下来的家具十分相配。

    1美国一著名的现代化联号大饭店——译注

    "喂,现在我做什么?"她把窗帘拉上,问道。"景色很美,是吗?"

    "是的。至于你现在做什么。当然,你得把心跳平静下来。"

    "还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全脱光,朱丝婷!要是你没有感到皮挨着皮,肉贴着肉,那就不怎么带劲了。"

    她灵巧、轻快地脱去了衣服,也用不着扭扭捏捏地被人推推拉拉,便爬上了床

    在许多年中,朱丝婷和戴恩的关系要比和她母亲的关系密切得多,他们对母亲的感情最对母亲的感情,这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妨碍,也不冲突。这种感情很早就建立起来了,并且是与日俱增,而不是与日俱减。到了妈妈从德罗海达的劳役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长大到能够坐在史密斯太太的厨房桌旁,做着相应的功课了;这些时间来,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互相寻求安慰的习惯。

    尽管他们的性格迥然各异,但是他们也有许多共同的兴趣和爱好;那些没有共同兴趣的爱好的东西由以一种出自本能的尊重而相互谅解,这是弥合差别的必要的调和。他们确实能相知甚深。她的天性倾向于为其他人的弱点而感痛惜,但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弱点;他的天性倾向于理解和宽恕其他人身上的弱点,并且无情地看到自己身上的弱点。她认为自己强大无比,她觉得自己软弱之极。

    所有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地结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友谊,要确切地找出这种友情的名称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自从她变得能言善谈以来,戴恩不得不总是听她大谈自己和她的感觉,而不是相反。在某些方面,她辨别是非的能力有点儿低,因此对也来说没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而他则明白他的作用是向她指出她本身所缺乏的那些道德上的顾忌。因此,他安于自己那种带着体贴和怜悯之感的顺从的倾听者的地位,这种怜悯感本来会使朱丝婷大为恼火并引起了她的猜疑的。但是她并没有起疑。自从他长大到能够关心世事的时候起,她就毫无保留地把一切事情都附耳相告。

    "猜猜我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她小心地整了整草帽,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和脖子,问道。

    "扮演一个引人注目的角色。"戴恩说道。

    "大傻瓜!好象我不告诉你,你就不明白似的。再猜。"

    "把吵得不可开支的波比和贝丽劝开了。"

    "真让人扫兴。"

    他耸了耸肩膀,烦了。"一点儿也摸不着边。"

    他们正坐在高在的哥特式圣玛利亚教堂下边的多米恩草地上。戴恩事先打电话通知了朱丝婷,他要到这里来参加教堂里的一次特别仪式。问她能否先在多姆1和他见见面。她当然可以;她正急于把最新情况告诉他呢?

    1多米恩的简称——译注。

    他在里佛缪学校的最后一年已快结束了,戴恩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头,板球队的队长,以及橄榄球队、手球队和网球队的队长,此外,还是他那个班的班长。17岁时,他身高六英尺七英寸1,他的声音已经最后变成男中音,并令人不可思议地躲过了粉刺、笨拙和亚当苹果诱惑的苦季。由于他肤色白净,所以他实际上还没有刮过脸,但是不论从哪方面看,与其说他象一个男学生,毋宁说他象个年轻男子。只有里佛缪学校的校服才表明了他的身份。

    1约合1。89米。

    那是一个温暖的、充满阳光的日子。戴恩将学校的硬草帽摘了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在草地上。朱丝婷倦坐在那里,双臂抱着膝盖,把暴露的皮肤全部遮了起来。他懒洋洋的睁开一只蓝色的眼睛,看了看她那个方向。

    "昨天晚上你干么来着,朱丝1"

    1对朱丝婷的爱称——译注

    "我失去了我处女的童贞。至少我认为我失去了。"

    他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你是个真正的大傻瓜。"

    "呸!我说,失去的正是时候。要是我连男女之间的事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盼望成为一个好演员呢?"

    "你应该把童贞留给娶你的男人。?

    她的脸气恼的抽搐了一下。"坦率地说,戴恩,有时你的陈腐不堪叫我为难!想想吧,要是我到40岁还没碰上我可嫁的男人怎么办?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我就干等这么多年?除了结婚以外,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打算结婚。"

    "哦,我也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用蓝色的绸带把它扎住,牢牢地放进我那不存在的希望之箱中呢?我不想糊里糊涂地死去。"

    他咧嘴一笑。"你现在不能这样。"他一轱辘趴在地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镇定地望着她;他的脸上带着温和、关切的表情。"顺利吗?我的意思是,那可怕吗?你厌恶这种事吗?"

    她微了撇嘴,回忆着。"至少我不感到厌恶。也不可怕。另外,恐怕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语无伦次地叫唤。跟我原来想象的一样令人快活。我并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行;我选择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的年龄足以使他对自己干的事心里有底。"

    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一个大傻瓜,朱丝婷。要是听到你说,他并不很起眼,我们相遇了,我难以自禁,我倒会高兴一些的。我可以接受你不想待到结婚的想法。但是在人品方面你仍然应该有某些要求才是,而决不能只是由于向往这种行为,朱丝婷。你没有欣喜若狂,我并不感到意外。"

    得意洋洋的光芒从她的脸上渐渐褪去。"哦,我真该死,现在你已经使我感到可怕啦!要不是我很了解你的话,我会认为你是在千方百计地贬低我——至少是贬低我的动机。"

    "可是,你确实很了解我,对吗?我决不会瞧不起你的,可有的时候你的动机是直率、欠考虑、愚蠢的。"他的声音奏缓慢,十分单调。"我就是你良心的声音,朱丝婷奥尼尔。"

    "你也是大傻瓜。"她已经忘记自己不能晒太阳,猛地挨着他躺在草地上,这样就看到他的脸了。"瞧,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子的,对吗?"

    "哦,朱茜。"他哀伤地说道,但是不管他原来打算接着说些什么,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又开了口,有些怒气冲冲。

    "我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爱任何人!倘若爱人们,他们就会使你痛苦之极。倘若你需要人们,他们也会使你痛苦之极。告诉你吧,人们就是这样的!"

    当她认为可以不要爱的时候,他总是感到痛心,而他明白这种想法是他所引起的时候,就愈感痛心。如果有一条压倒一切的理由能说明为什么她在他的心目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就是因为她对他的爱足以化解怨恨;他从没感到她对他的爱会因为妒嫉和急恨而减弱。他站在爱的中心,而她却站在远离中心的圈外;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严酷的事实。他曾经祈祷过,祈祷事情会有所转变,可是,情况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这并没有减少他的忠实,只是突出醒目的向他表明,在某些地方,在某种时候,他将不得不为她在自己身上过分施与的感情付出代价。她对此持乐观态度,设法使自己确信她在圈外也干得很好;但是他能感到她的痛苦。他是知道的。她身上有那么多值得爱的东西,而在他的身上值得爱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他不能理解不同的事物。由于他的俊美,他温顺的禀性,他那种与母亲和德罗海达的其他人沟通感情的能力,他获得了许许多多的爱。而且这也由于他是男人。除了他根本不知道的事外,他没得到的东西是很少的,他以别人曾得到过的方式得到了朱丝婷的信任和友谊。妈妈对朱丝婷的重要性比她愿意承认的要大。

    但是,我会偿还的,他想。我已经得到了一切。我必须以某种方式偿还,使她得到补偿。

    突然,他碰巧看了一下手表,两腿无力地站了起来;尽管他承认他对姐姐所欠甚多,但是,对天上的那个人他所欠更多。

    "我得走了,朱丝婷。"

    "你和你那该死的教会!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它呢?"

    "我希望永远不摆脱。"

    "我什么时候再见你?"

    "嗯,今大是星斯五,明天当然还可以见面。11点钟吧,还在这里。"

    "好吧,乖小子。"

    他已经走出几码远了,里佛缪的硬草帽扣在脑后;但是,他回过头来,冲她一笑。"我还是什么?"

    她露齿一笑。"保佑你,什么也不是了。你实在太好了;我总是个麻烦缠身的人。明天见。"

    圣母玛丽亚教堂前厅中巨大的门上都蒙着红色的革面;戴恩悄悄地推开一扇,溜了进去。严格说来,他离开朱丝婷稍微早了一点儿,但是,他总是愿意在教堂里还没有挤满人的时候进去,不愿成为人们目光、咳嗽声、衣服悉索声和低语声集中的中心。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觉得好得多。教堂里有一个司事正在点着高高的祭坛上的一支支蜡烛;这是一位副主祭,正准确地判断着。他低下头,走到圣体盘时,曲了曲膝,划着十字,随后,很快地轻手轻脚走向了靠背长椅。

    他跪在那里,头放在交迭的手上,让自己的头脑随意遐想起来。他并没有有意识地祈祷什么,反而愿意成为周围环境内在的一部分,尽管他感到周围熙熙攘攘,然而他依然觉得这气氛有一种缥缈的意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和沉静。就好像他变成了小小的红色祭坛玻璃灯中的一朵火焰,总是沉湎于熄灭的状态下闪动着,虽然只靠着一点点必不可少的香油而延续着它的火光,放射出短暂的光晕,但是却能永久照亮无边的黑暗。宁静、缥缈,恍然迷失了自身的存在;这就是戴恩置身于教堂时的感觉、在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感受不到如此的井然协凋,气宁神息,痛苦皆消。他低垂着睫毛,闭着双眼。

    风琴台上传来了脚步的滑动声,管风琴传出试琴的呼呼声和琴管排气的声音,圣母玛丽亚大主教童子学校的唱诗班先行进来一步,插在眼下到即将举行的宗教仪式之间这段时间中练习一下。这仅仅是星斯五的一次午间祝福式,但是,戴恩在里佛缪学校中的一些朋友和教师要来参加赞美活动,他也就想来了。

    风琴试了几声和弦,便徐徐奏出了一曲绝妙的伴奏。幽暗的、石头镶边的穹顶下泅响着神秘的童声,尖细、高亢、甜美,充满了天真无邪的纯洁。空旷高大的教堂中的少数几个人合起了眼睛,为那种失而不可复得的纯真而感到哀伤。

    天使圣餐兮化吾糇粮,

    佑吾民人兮免罹咎殃,

    厥食丕圣兮克绍神祗

    赞吾显主兮诚恐诚惶,

    嗟乎!大哉灵哉我天堂。

    贵也亦食矣,

    贱也亦食美,

    同沾彼天香1

    1原文为拉丁文——译注

    天使的圣餐,天国的圣餐,哦,奇妙之物。赞美你非我之力所及,哦,上帝;主啊,倾听我的声音吧!请你的耳朵俯就一闻我的祈求。请不要转过脸去,哦,上帝,不要转过脸去。因为你是我至高无上的君主,我的主;我的上帝,我是你卑微的仆人。在你的眼睛中,只有一件东西是有价值的,那就是仁慈德行,你并不计较你仆人的美貌或丑陋。对于你,只有感情是至关重要的,你能治愈一切,你使我懂得了内心的平和。

    上帝啊,人生是孤寂的。我祈祷,但愿人生的痛苦不久就会结束。他怕不理解,我资质得天独厚,而却在生活中发现如此之多的痛苦。可你是理解的,而你的抚慰就是一切,是它在支持着我。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哦,上帝,我都将俯首听命,因为我热爱你;倘若我斗胆对你有什么要求的话,那就是在你的身上使我永远将其他的一切忘却

    "你很沉默,妈,"戴恩说道。"想什么呢,想德罗海达吗?"

    "不是,"梅吉懒洋洋地说。"我在想我变老了。今天早晨我发现了六七根白发,而且我的骨头也在发疼。"

    "你永远不会老的,妈。"他安慰道。

    "我倒希望这是真的,亲爱的,可不幸的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开始需要矿泉水了,这肯定是老年的标志。"

    他们正躺在几块铺在德罗海达草地上的毛巾被上,靠近矿泉,淋浴着暖洋洋的冬日。这个大池子的尽头,沸腾的水在轰响着,飞溅着,硫磺味的水雾汽缓缓漂动。渐次消逝。在矿泉里游泳是冬季的一大乐事。梅吉觉得,由于年纪增大而产生的疼痛全都消失了。她转回来,背朝下躺着,她的头放在那根很久之前她和拉尔夫神父曾一起坐过的圆木的阴影里,凭着幻想她丝毫也无法再体味到拉尔夫当年吻她时的感受了。

    这时,她听见戴恩站了起来,她睁开眼睛。他永远是她的宝贝,她可爱的小宝贝;尽管她怀着一种特殊的骄傲看着他身上起了变化,长大起来,但她还是在想象中在他那成熟的脸上添了婴孩的笑容,他把当成孩子。她还从来没有想到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但是,在她望着在晴朗的天空衬托下,他那穿着三角游泳裤的身影时,一刹间,梅吉认识到这一点了。

    我的上帝,都结束了!婴儿时代,婴儿时代。他是一个男人了。

    骄傲,愤懑,一个女性对事物本质的伤感,某种危机迫在眉睫的可怕的感觉,愤怒,敬慕,凄伤;所有这些都是梅吉在抬眼望着儿子的时候感觉到的。创造了一个男子是件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创造了这样一个男子。一个令人目眩的男性,令人目眩的美貌。

    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再加上几分她自己的样子。看到这个和她的爱互相联系的、极其年轻的男子的身体时,她怎能不感动呢?她闭上了眼睛,心烦意乱,厌恶把她的儿子想成一个男子。这些天来,他望着她,是把她看成一个女人呢,还是依然把她当作那个无足轻重的好妈妈?他真该死,真该死!他怎么竟敢长大成人?

    "戴恩,关于女人你了解些什么吗?"她突然问道,又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一笑。"你指的那些小丫头片子吗?"

    "你有个朱丝婷那样的姐姐,这你是了解的。当她发现了生理学课本中的内容时,逢人便讲。不,我的意思是,你把朱丝婷那套冷静的理论付诸过实践吗?"

    他很快否定地摇着头,挨着她慢慢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她的脸。"妈,你问起这个,真有意思。很久以来我就想和你谈谈这个,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起头。"

    "你只有18岁,亲爱的。想把理论付诸实践,不是有点儿太早了吗?"只有18岁。只是。他是个男子汉了,难道不对吗?

    "我想和你谈的正是这个。根本就没有什么理论会诸实践的事。"

    从那分水岭吹来的风真冷啊。真怪,在这之前她居然没有发觉。她的浴衣在哪儿呢?"根本没有把它付诸实践。"她干巴巴地说道,这算不上一个问题。

    "对啦。我决不想这样。我不仅不想这样做,而且也不想要妻子和孩子。我想过,但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既爱她们,又爱上帝,没有足够的余地;我所希望的热爱上帝的方式不是这样的。我这么想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似乎没有过一次不理解这一点,而且年龄愈长,对上帝的爱就愈深。热爱上帝是一件了不起的,难以思议的事情。"

    梅吉望着那以镇定、漠然的蓝眼睛。这是拉尔夫的眼睛,就象以前那样。但是,这双眼睛中却闪动着和拉尔夫的眼睛不一样的某种东西。他在18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是吗?也许,这只是一个人在18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在她踏进拉尔夫的生活时,他已经超出这个年龄十个春秋了。然而,她一直就知道,她的儿子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而她并不认为拉尔夫在他生活的任何一个阶段有过神秘的倾向。她咽了口唾沫,把浴衣紧紧地裹在她那孤单的身子上。

    "因此,我问过我自己,"戴恩继续说道。"我怎样才能向上帝表达我对他深爱呢。为他这个答案我斗争了许久,我不愿意使这个答案明确起来。因为我也想过男人的生活,非常想。然而,我知道这种献祭是什么,我知道我只的把一样东西献给他,才能够在他的面前显示出除了他以久,一切在我心中都不存在的。我只能献给他能与之相匹敌的东西,这就是他要求于我的牺牲。我是他的仆人,他是无与伦比的。我不得不进行抉择。除了那一点之外,所有的东西都会让我得到、享用的。"他叹了一口气。拔了一根德罗海达的草叶。"我必须向他表示。我理解他为什么在我降生之日就赐予我这许多东西。我必须向他表示。我明白,我的生命作为一个男人是多么微不足道。"

    "你不能这样做,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梅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喊道。那胳膊的感觉十分光滑,隐隐能感到那皮肤下面力量非凡,就象拉尔夫一样。就像拉尔夫的一样!难道就不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正正当当地把手放在这胳臂吗?

    "我要作一名教士,"戴恩说道。"我要作为他的教士完全彻底地侍奉他,把我得到的一切和我自己奉献给他。安贫守穷,贞洁高雅,恭顺服从。他对他选择的仆人所要求的就是这些。这不会轻而易举的,但是我要这样做。"

    她眼睛中的表情就好象他已经杀死了她,把她抛在了他脚下的尘埃中似的。他不知道,她会因为这种想法而受到如此的折磨,本来还以为她会为他感到骄傲,并且会由于把儿子献给了上帝而感到快乐呢。人们众口一辞地说过,她会感到激动,欢欣鼓舞的。然而正好相反,她呆呆地望着他,他那教士职业的前景就好像宣判了她的死刑。

    "我一直就想这样做的,"他绝望地说道,望着她那垂死的眼神。"哦,好,你难道不理解吗?除了当教士以外,我从来就没想到要成为任何一种人!除了当教士,我什么都当不了的!"

    她的手从他的胳臂上落了下来,他低头瞟了一眼,看见她十指苍白,她的指甲在他的皮肤上捏出了深深的小弧形痕迹。她一扬头,大笑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那凄厉、嘲弄的大笑中爆发也彻头彻尾的歇斯底里。

    "哦,说实话真是太好了!"当她又能讲出话的时候,她喘息着,用发抖的手揩去了眼角上的泪水。"这是难以置信的嘲弄!玫瑰的灰烬,那天夜里他骑马来到矿泉边上时曾这样说过,而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是灰烬,必复生于灰烬。你属于教会,也将归顺教会。啊,真是绝妙,绝妙!我要说,上帝嘲弄了上帝!上帝是无情草木!女人最大的仇敌,就是上帝!我们追求的一切,他都千方百计地加以破坏!"

    "哦,别!哦,别!妈,别这样!"他为她,为她的痛苦而涕泪横流,但是对她的痛苦和她说的那一番话却不理解。他的泪水落了下来,心在抽搐着;牺牲已经开始了,以他所未曾想到的方式开始了。但是,尽管他为她而哭泣,可即使为了她,他也不能舍弃这牺牲。这奉献是一定要做到的,完成的愈是艰难,在上帝的眼中就愈有价值。

    她使他哭泣了,在此之前,她从没使他流过泪水。她果断地抛开了自己狂怒和伤心。不,把自己的痛苦加在他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他的遗传基因,或者是他的上帝,或者是拉尔夫的上帝造就了他。他是她的生命之光,是她的儿子,决不能由于她而使他受折磨。

    "戴恩,不要哭,"她喃喃低语着,抚弄着他胳臂上由于她的愤怒而留下的痕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使我感到震惊,就是这样。当然,我为你感到高兴,真的!我为什么不高兴呢?我只是感到震惊,没有想到,就是这样。"她有些发抖地抚摸着他。"你就象对我扔了一块石头似的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

    他的眼睛变得明亮了,毫不疑心地相信她的话。他为什么要想象是自己使她痛苦之极呢?那是妈妈的眼睛,是他一向熟悉的妈妈的眼睛;充满了爱,生气盎然。年轻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紧紧地搂住了她。"你肯定不介意吗?"

    "介意?一个天主教的好妈妈介意她的儿子成为一个教士?这是不可能的!"她跳了起来。"喂!天多冷啊!咱们回去吧。"

    他们没有骑马来,而是开着一辆类似吉普的兰德-罗沃牌汽车;戴恩爬到了方向盘的右面,他母亲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知道你将要到什么地方去吗?"梅吉抽噎地吸了一口气,掠开了散落在眼前的头发,问道。

    "我想是圣帕特里克学院吧。至少在我能独立行动之前要在那里。也许随后我将信奉一个修会。我挺愿意当耶稣会会士的,但是我不敢太肯定从那里能直接进入耶稣会。"

    梅吉透过落着几只虫子的挡风玻璃凝视着上下跳动的黄褐色的草地。"戴恩,我倒有个好得多的主意。"

    "噢?"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开车;道路有些变窄了,总是有些新倒下来的树干横在路上。

    "我把你送到罗马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去。你还记得他,对吗?"

    "我还记得他?这叫什么问题啊,妈!我想,过100万年我也不会忘记他的。他是我的完美无缺的教士榜样。要是我能成为他那样的教士,我会非常幸福的。"

    "就算完美无缺吧!"梅吉尖该地说道。"不过,我将把你交给他管教,因为我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照顾你的。你可以进罗马的一所神学院。"

    "你真是这个意思吗,妈?真的吗?"他的脸上露出了急不可耐的神色。"有足够的钱吗?要是我留在澳大利亚,会少花好多钱的。"

    "多亏了他,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亲爱的,你永远不会缺钱用的。"

    在厨房门口,她把他推了地去。"去告诉女仆人和史密斯太太吧。"她说。"她们绝对会激动不已的。"

    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然而,她还是吃力地抬着脚,慢慢地走上了通往大宅的斜坡,向菲坐着的客厅走去。她令人惊讶地没有在工作而是和安妮穆勒谈着天,啜着午茶。当梅吉走进去的时候,她们抬起头来,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穆勒夫妇18年来一直到德罗海达探望,并且希望这种探望永远继续下去。可是,路迪穆勒去秋突然去世,梅吉马上就写信给安妮,问她是否愿意永久地住在德罗海达。这里房子很宽裕,有一套客房可供隐居独处;如果她很好面子的话,可以付食宿费,尽管他们养得起上千位永久的房客。梅吉把这个看作是一个报答在昆士兰那些孤独日月的一次机会,而安妮则把这个看作是一种救助。失去了路迪,黑米尔霍克孤寂得可怕,尽管她已经雇了一个经理,没有这把这个地方专卖掉,在她去世之后,它将归于朱丝婷。

    "怎么啦,梅吉?"安妮问道。

    梅吉坐了下来,"我想,我受到了报应的雷劈。"

    "什么?"

    "你们是对的,你们俩都是对的。你说过,我会失去他。我不相信你们的话,实际上我认为我能战胜上帝。但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挫败上帝的。他是一个男人。"

    菲给梅吉倒了一杯茶,"喂,喝了这个。"她说道,就好象茶和白兰地具有恢复精神的作用似的。"你怎么失去他了?"

    "他要去当教士。"她开始大笑起来,与此同时又失声痛苦起来。

    安妮拄起了双拐,蹒跚地走到了梅吉的椅子前面,拙笨地坐在了扶手上,慈爱地扶摸着那可爱的金红色的头发。"哦,亲爱的!但是,事情不象那样不可收拾。"

    "戴恩的事你了解吗?"菲问安妮。

    "我一直就知道。"安妮说道。

    梅吉清醒了过来。"事情不象那样不可收拾?你明白吗?这就是完结的开始,这是报应。我从上帝那里偷到了拉尔夫,我正在用我的儿子偿还。妈,你告诉她我这是是偷窃,你还记得吗?我不愿相信你的话,可是,象往常那样,你是对的。"

    "他要去圣帕特里克学院吗?"菲现实地问道。

    梅吉的笑声正常多了。"妈,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当然,我打算送他去找拉尔夫;他的一半是拉尔夫的,让拉尔夫最终享有他吧。"他耸了耸肩。"虽然对我来说,他比拉尔夫更重要,但我知道他是想去罗马的。"

    "戴恩的事你告诉过拉尔夫吗?安妮问道。这是一个从来没商讨过的话题。

    "没有,我决不会告诉他的。决不!"

    "他们长得太象了,他兴许会猜到的。"

    "谁?拉尔夫?他永远也猜不着!这就是我要保守住的秘密。我送给他的是我的儿子。"

    "梅吉,当心诸神的嫉妒,"安妮温和地说道。"他们也许还没和你完事呢。"

    "他们还要拿我怎么办?"梅吉哀痛地说。

    当朱丝婷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大为震怒,尽管最近三四年来她私下里怀疑这事终会临头的。对梅吉来说,象是炸开了一个晴天霹雳,但是对朱丝婷来说,就象是降下了一阵意料之中的冰雨。

    首先,是因为朱丝婷和他一起悉尼上学,作为他的知已,她曾经听到他说起过曾对妈妈讲过的事情。朱丝婷知道戴恩的宗教信仰对他来说是如何至关重要,不仅仅是上帝,还有神秘而意味深长的天主教仪式。她认为,他生来就是并最终将成为一个耶稣教徒的,他是那种最终将转向天主教以满足灵魂中的某种需要的人。对戴恩来说,他信奉的不是严厉的、加尔文教派1的上帝。他的上帝是勾画在彩色玻璃中的,香烟缭绕,包覆着彩色花边和金色的刺绣,伴以配器复杂的圣歌,在抑扬顿挫的悦耳的拉丁语声中顶礼膜拜。

    1以法国宗教改革家约翰加尔文(1509-1564)的宗教思想为依据的教会(如长老会、归正会等。)主张由教徒推选长老管理教会——译注

    具有如此惊人天赋美貌的人认为这种美貌是痛苦的象征和缺陷,并时时对此感到苦恼,这也是一种富于讽刺意味的反常现象。戴恩就是这样的。他对任何涉及到相貌的事都退避三合;朱丝婷觉得他要是生来丑陋,根本不讨人喜欢反倒好得多。在某种程度上,她理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也许是由于她自己从事的那种声名狼藉的自我陶醉的职业,她倒颇为赞许他对自己的容貌采取的那种态度。她逐渐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那样明确地厌恶自己的容貌,而不是干干脆脆地漠视之。

    他对性的要求强烈。这到底是由于什么缘故,她同样有把握:不如是由于他告诫自己要把自己的情欲升华到近乎完美无瑕的地步,还是由于他缺乏某些必要的脑髓,虽然他天生英质。也许是前者吧,因为他每天都要做那些强烈的体育运动,以保证他在上床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她非常了解,他的倾向是"正常"的,亦即是爱异性的,她也知道哪些姑娘对他的脾气——个儿高,肤色深,妖娆。但是他偏没有肉欲的要求;当他掌握着女孩子的时候,当脂粉气弥漫在他周围的时候,或当他认识到体珙和红颜是一种特殊的快事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的触摸感。在他实际体验异性的吸引力之前,富于挑逗性的东西冲击一定是不可抗御的,只有在那些难得的片刻中,他似乎才认识到了大部分男人只要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地踏入的世俗境地。

    这件事是在一次演出之后,在卡洛顿剧院的后台告诉她的。他去罗马的事是在那天定下来的;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然而他知道她不会喜欢这个消息。他的宗教抱负是一件他决不愿和她讨论又同样热切的希望和她讨论的事。她会恼火的。但是,那天夜晚他到后台去的时候,再也压抑不住他的内心的喜悦了。

    "你是个大傻瓜。"她厌恶地说道。

    "这正是我的愿望。"

    "白痴。"

    "不管你称呼我什么也不会使事情改变,朱丝婷。"

    "你认为我不懂这个吗?骂你两句是我稍微发泄一下感情的需要,就是这样。"之间坐了下去、这里可以看到她;他身子不占地方地蜷了起来,完全不挡别人的路。卡洛顿剧院只有两个主角化妆室。朱丝婷还没有资格使用它们。她是在公共化妆室里凋围的人熙来攘往。

    "该死的老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她尖刻地说道。"自打我一看见他的那工夫,我就讨厌他!"

    戴恩抿着嘴轻声笑着。"你并不讨厌他,你要知道。"

    "我讨厌!我讨厌!"

    "不,你并不是这样的。安妮婶婶在圣诞节时告诉过我一件事,我敢打赌,你是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在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他曾经拿奶饼喂过你,拍你的后背,让你打奶嗝,摇你睡觉。安妮婶婶说,你是个特别古怪的孩子,不愿意让别人抱,可是当他抱你的时候,你却很喜欢。"

    "荒诞不可信的谎言!"

    "不,不是这样的,"他露齿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为什么这样讨厌他呢?"

    "我就是讨厌。他是个劣等的老贪婪鬼,他使我干呕。"

    "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他。一个完美无缺的教士,这就是沃蒂神父对他的称呼。我也这样想。"

    "唔,我说,滚他的蛋吧!"

    "朱丝婷!"

    "这回让你震惊了,是吗?我敢打赌,你决不会想到说这个词的。"

    他的眼光闪动着。"你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吗?告诉我,朱茜,说下去,我量你不敢!"

    当他取笑她的时候,她一向是抵挡不住的;她的眼睛也闪动起来。"你会成为一个卢巴波1神父的,你这个大傻瓜;不过,要是你还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你最好还是别打破砂锅问到底。"

    1意为喜欢激烈争论的人——译注

    他倒认真起来了。"别担心,我不会这样的。"

    一双非常匀称的女性大腿停在戴恩身边,转了过来。他抬起头来,脸唰地红了,他扭开脸,漫不经心地说道:"哦,你好,玛撒。"

    "你自己好。"

    她是一个绝顶漂亮的姑娘,表演能力稍差一此,但是在任何一次演出中她都是一个撑门面的演员;她也偶尔和戴恩喝上一杯茶,朱丝婷不止一次听到他对她的夸奖。个儿高,电影杂志总是这样称呼性感强烈的人的,头发和眼睛都十分黑,肤如凝脂,rx房极其动人。

    她往朱丝婷的桌角上一坐,一条腿挑逗的鼻子前荡来荡去,以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这显然使李十分窘迫。老天爷,他还真是一表人才哩!朱丝婷这个平淡无奇的老辕马怎么会有这么一副相貌的弟弟?他也许才刚刚18岁,这也许是勾引年轻者,可是谁还管得了那许多?

    "到我那儿去喝点儿咖啡什么的,好吗?"她低头望着戴恩,问道。"你俩一起去吧?"不情愿地补充了一句。

    朱丝婷否定地摇了摇头,但是表情颇为遗憾,好象真的受到了诱惑似的。"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玛撒,可是我不能去。"他求救似地看了一眼手表。"天哪、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要多久,朱丝婷?"

    "大约十分钟。"

    "我在外面等你,你吗?"

    "胆小鬼。"她嘲弄地说道。

    玛撒的眼光跟着他。"他真是漂亮极了。他为什么对我不屑一顾?"

    朱丝婷失望地露齿一笑,终于把她的脸擦净了、雀斑去而复来。也许在伦敦会好些,那里没有阳光。"哦,别发愁,他留意到了。他也喜欢。不过他会干吗?戴恩不会的。"

    "为什么?他怎么了?你决不会跟我说他是个搞同性恋的人吧!呸,为什么我遇上的每一个漂亮男子都是同性恋者呢?不过,我决不认为戴恩是;他根本没给我这种印象。"

    "说话留神点儿,你这个蠢货!他当然不是同性恋者。事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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