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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遐水国位于大宋与大理之间,是一个西南小国,国度定水。遐水国立国久远,民风朴实,喜爱大宋的歌舞,却具有西域人特有的豪情。遐水国中皇亲贵族方有资格上场打仗,不论男女,能为国杀敌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定水城边有个很出名的清水潭,叫做“皎镜”那是个方圆两里的天然湖,遐水国地势偏西毗邻高山,气候微冷,少有荷花,皎镜潭里常常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白花,模样娇小玲珑,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煞是好看好闻。定水城人最喜欢在皎镜潭边漫步,冷风料峭,寒香微微,白花姣姣,镜潭森森,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有人在皎镜潭边唱曲。声音慵懒洒脱,接着一群女子吃吃笑的声音响了起来。“离离还是这么风流倜傥,‘你是清都山水郎’?你是定水城里招惹了不知多少人芳心的花心郎!呵呵。”

    唱曲的是一位衣着精致的年轻男子,说“衣着精致”绝对没有冤枉了他——一身淡蓝近白的长袍,衣袖比之寻常而宽,衣袖和下摆边沿用白线细细绣了几乎看不见的小碎花,极其精致讲究“花心,我哪里花心了?我对你们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好,如果我花心叫老天爷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他柔声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知道,别发这么重的誓,听起来让人心疼。”’一位红衣女子笑着掩住他的口“信你就是,我风流倜傥的花郎离离。”

    “离离。你快上台了是不是?这个这个送给你,记得一定戴着哦。”女子群中一个白衣小姑娘怯生生地送上一个平安符“今天你扮武将,舞刀弄枪的我好害怕。”

    “衾儿的心意我会记住一辈子,我去了,你们在台下等我——可以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今天的戏我下了好多功夫。”蓝衣男子柔声地说“你们每一个都对我这么好,我谁也舍不得,所以不会这么早死让你担心的。”

    “花郎!”

    “离离!”

    身边娇嗔声四起,蓝衣男子一笑离去。

    他是定水城曲班的台柱,艺名叫做“花离离”本名是什么没有人知道。遐水国的国戏“瑶腔”曲艺多变。甚是难唱。但开戏却比邻国大宋的许多徽调都好听好看,能唱瑶腔的戏子本就是一种荣耀,何况是京城曲班的台柱?花离离相貌清秀,扮男装风采昂然扮女装貌美俏丽,因而定水之中迷恋他的人不计其数。

    “听说离离今儿个要扮个皇帝。”女子群中有人吃吃地笑道。

    “皇帝?像吗?”又有人笑了起来“他又懒又最会耍贫嘴讨人喜欢。又爱财又怕死,除了唱曲他做什么也不行.扮皇上?”

    “鸳子姐姐,虽然虽然离离是这样的人,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所以请你请你不要这样说。”旁边的衾儿小小声地说。

    皎镜潭边不断地传来男男女女的笑声和逗趣声,只在远远的一角孤独地站着个黑衣女子。她身材颀长,腰肢纤细,一张清水脸蛋显得素净清白,背靠着皎镜潭边的树木,她没看潭边嘻嘻哈哈的人群,只远眺着潭心那层层黑蓝的湖水。

    “冲啊!把安南来的蛮子全部赶回湄公河下!遐水国的将士们——为国杀敌、上天不朽!为国拼死、我为精魄!永佑遐水太平!”

    “为国杀敌、上天不朽!为国拼死、我为精魄!”

    “冲啊——”

    前几日战场上的厮杀声还在她脑海中萦绕,虽然她挥刀带领先锋军冲破了敌人的阵地,打乱了安南军的阵势使遐水取胜,但和她一起冲锋的将士却有一大半死在了战场之上。他们有许多还没有娶妻,更不必说生子,许多都是国中栋梁,都很年轻,就那么永远地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她解甲归国,巡视着国内的繁荣和太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太平的代价,只有看见遐水更快乐、她才会觉得那些永远不能回来的人死得值得。

    “大小姐!大小姐你在这里十什么?老爷找你呢。”背后一位老仆匆匆追来“大小姐你武功好跑得快,我这把年纪可真追不上了。”

    转过头来她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虽然脸色苍白但微笑很暖“嗯。”她姓陆,名长钗是遐水国陆将军的长女。遐水与安南征战多年,她自十五岁上战场,如今也已经四年。她一身好武功,上战场往往领军冲锋,在安南国还博得了“铁麒麟”的称号,因为她上阵时往往身着紫色麒麟衫,安南国内对这一袭衣裳可谓触目惊心。

    她随着老仆静静地往家里走,爹找她——无非是国家军事或者需要再领一次先锋。她没有抱怨过什么。但是四年了,对于那个鲜血遍布善恶不分的地方,她其实已经累了、也怕了。

    “太岁茫茫,犹有归时,我胡万归。为桂枝关约,十年阙下,梅花梦想,半夜天涯。婪尾三杯,胶牙一标,节物依然心事非。长安市,只喧喧萧鼓,催老男儿。”路过扁街的时候只见好一群人挤在那里听曲看戏,她本没有留意,陡然那唱曲的戏子发声清扬:“篝灯自理征农,正历乱愁肠千万丝。想椒盘寂寞,空传旧颂,桃符冷落,谁撰新诗。世事干忙,人生寡逐,何限春风抛路歧。身安处,且开眉一笑,何以家为”

    好一句“何限春风抛路歧”!陆长钗居然怔住,停下脚步呆呆地听着他唱。所谓“太岁茫茫”“我胡不归”所谓“篝灯自理征衣,正历乱愁肠千万丝”没有人比她懂得更深刻——深刻到她一直那么认命地以为,她这一辈子的“春风”都要抛弃在那战场之上、血泊白骨堆中。遐水定水再如何繁华又能怎么样呢?她虽然能够感觉到国家的大平,但她自己的幸福和人生却势必为了别人的幸福而全部葬送了。她是女人,何尝不爱美何尝不温柔,也何尝没有对未来的幻想,但只因为她是“铁麒麟”所以就什么都没有。这样公平吗?她一直在问天问自己,纵然有了更多更多的荣誉,她也依然什么都没有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在军中她是将领是女人,在家里她是小姐是荣耀,在外人眼中她是“铁麒麟”!在哪里她都是异类,只能看着别人打成一团,她却不知道站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孤独一人。

    台上上演的是邻国东晋朝君王慕容冲的故事。她读过那个故事,一个娈童起兵反叛最终成为皇帝,却为身边人所杀的故事。年轻貌美的慕容冲有被凌辱的痛苦和凄惨,有战乱之中的迷惘和挣扎,有血性的不甘和自负,有犹如飞蛾扑火的渴求权力与尊严,最终得到了一切却也在得到的一瞬间失去了一切。完美的结局凄艳的故事,方才那一段小调正是在慕容冲刚刚领军迷惘之际所唱的,在他除了满腔复仇之情之外第一次感到人世的沧桑和自己所追求的东西的虚无空荡。戏台上的慕容冲就笑过那么一次,正是在唱过这首词的“且开眉一笑”此后兵骑马起,生灵涂炭。他抛弃了一切去追求那团将他燃烧殆尽的火,不复是“身安处,且开眉一笑,何以家为”的他。

    那就是真正所谓的“何限春风抛路歧”——一生一世的风情都为了那最高点的权力而抛弃,而追求皇权或者也只是为了满足他那从来不曾满足的心灵,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他存在的辉煌和尊严陆长钗听着台上“慕容冲”被身边人刺死之际仰天狂笑一声“天不容我”怔怔地看着台上的他,突然之间眼眶一热,心里最深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缓缓的一热一痛,一颗眼泪自眼角溢出,顺腮而下。

    “大小姐——”身边的老仆惊异地看着她,他从来没看见陆长钗哭,她是从来都不喜欢掉眼泪博取同情的女子,即使在战场上负伤再痛也一声不吭,为什么听戏时居然会落泪?

    望着地上的泪痕,陆长钗嘴角微微掠起一丝自嘲“孤独的人”她长吸一口气.绝然地问道:“这台上唱戏的是什么人?”

    “是那有名的角儿叫什么花来着,我年纪大了不记得了,是个顶古怪的名字,反正戏子都是些什么花什么草的名字,大小姐我们回去吧,老爷正在找您。”

    “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这位小姐领军打仗发号施令惯了,决定的事没人能够更改,老仆在她煞然的气势下缩了缩脖子“是’

    这时戏已唱完,她久经战场不把男女之别放在心上,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绝不拖泥带水,径直绕到后台,正巧见了那台上还没有换衣裳的戏子下来,她径直过去拦住他。

    “你叫花什么?”她问。

    “花离”那戏子被她盯住,怔怔地回答了一句。

    陆长钗盯着他,就像威严的长官盯着列队的将土,盯了好一会儿,一掌击上他的肩“唱得很好!”旁边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哟!是陆将军的女儿阿离现在又不同了”

    陆长钗拔下头上一枚发钗放在他手心里“我很喜欢听你的戏。”顿了一顿,她又说:“我从来不听戏,今天是第一次,你唱得很好。”

    这位身材颀长脸色庄重的黑衣女子不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行径也委实怪异了一些,只见她留下发钗,一头长发披落而下,她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对他淡淡一笑,转身就走。花离离看了一眼手里的发钗,那钗子白玉所制,上缀一颗珍珠,虽不是价值连城但也是昂贵的东西,他追上两步“姑娘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长钗。”她负手而去,没有回头。

    “好奇怪的女人啊。”花离离身边的女人们议论纷纷“她是在向花郎示爱吗?为什么送簪子给他?”

    “鸳子姐姐,她是谁啊?怎么这样没礼貌。”衾儿怯怯地问。

    “她的来头可大了,她是遐水国最著名的女将,安邦陆将军的大女儿,安南人称‘铁麒麟’的那个女人。”鸳子悄声说“要是她也看上了花郎就糟了。”

    “可是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很害羞的事吗?为什么她她这么凶巴巴的?”衾儿俏脸飞红“我就不敢不敢像她那样。”

    “人家是带兵打仗的女将军,当然和你不一样,也许过两天她就差遣轿子把花郎抓进将军府关起来了。”鸳子吃吃地笑着道。

    “鸳鸳子姐姐”衾儿真的害怕起来“我才不要,那我不就看不到离离了?”

    “如果我丢下你们不管老天让我不得好死,吃尽人间所有的苦头。”一声温言细语插了进来,花离离卸了妆站在她们后面“怎么了?被女将军吓住了?”他柔声地说。

    “我不管,你不能要她不要我,虽然——她比我有银子。”鸳子嫣然抛了一个媚眼给他。

    “她只是来说她喜欢我的戏,我用我的人头打赌,她没有其它的意思。”花离离温言地说“她是那种比衾儿还单纯的女人,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你看女人的眼光——不会错的。”鸳子在他耳边吻了一下“你是我的不,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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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陆长钗回到将军府。

    陆永还正在房里喝茶,见她进来“长钗,安南军既败,可能一两年之内不能恢复元气,遐水的征战可能暂时可以喘息。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陆长钗眉头微蹙“我到处走走,多看些书吧。”

    “女孩子也应该多在闺房,这些年来难为你了。”陆永还放下茶杯“和小妹多出去走走,也该考虑些你自己的事。”

    “我自己的事?”陆长钗微微一怔。

    “终身大事,难道你想和爹一起终生奔波沙场?”陆永还叹了口气“爹是过来人,当然知道沙场的苦.你是个女孩儿,这几年苦了你了。”

    “爹”陆长钗低低地呼唤了一声“我并不后悔。”

    “但也不快乐,不是吗?”陆永还微微一笑。

    陆长钗语塞,过了一阵才淡淡地一笑“爹毕竟是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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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春风,皎镜潭。

    她一贯喜欢安静,久在军中,她做事直来直去,知道有许多人觉得她很奇怪,也得罪了不少人。她并不是笨蛋,只不过不喜欢转弯抹角,做人何必如此虚伪,不累么?只要心里本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她想如何便如何,别人如何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来烦恼别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皎镜潭依然寒水冷香,涟涟清澈。她往潭边走,说不上有什么目的,心里很平静也很纯粹,无思无欲,短暂的一片空白。

    也许是这几年想的事太多了,也许是没有命令她就根本不会去做什么,皎镜潭清风如韵,衣袂飘飘的感觉很好。

    “姑娘。”

    潭水里映出一个影子,来人的蓝衣映在水中就如融化在水中一般,分不清楚是云、是人、是水、还是天。伸出来的手皎白如花,一支莹莹的白玉簪子映在水里,也清淡得犹如白云。

    陆长钗回过头来,方才她有短暂的错觉还以为是皎镜潭中的精魄浮了上来“嗯?”

    “还给你。”来人的容颜介于清俊与清秀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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