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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邝华峰却吃了功力过高的亏,刚才已然看出葛龙骧虚空弹指,冷面天王竟吃暗亏。以崂山四恶那等功力“五毒阴手”迎空吐掌,竟连这少年男女的一根汗毛全未碰着,反而险为所伤。不由把这当前不知来历俊美少年的功力,估计过高,深自警惕。再一看起招发势,威力惊人,青衣怪叟邝华峰爱惜盛名,越发不肯以身试剑,足下微动,左退数尺,以避对方来势。

    但他哪里知道,诸一涵的“天璇剑法”与葛青霜的“地玑剑法”原来是一套和合绝学。天动地静,动静相因;动若江河,静如山岳。分用之时,各有神奇莫测,一经合璧运用,更是妙用无方,平添不少威力。青衣怪叟邝华峰这一过度小心,恰好避弱就强,让过了葛龙骧青钢剑的一招“星垂平野”却赶上了薛琪掌中青霜宝剑所化“月涌长江”

    薛琪皓腕斜挑,青霜剑搅起一片寒芒,卷向青衣怪叟。青衣怪叟何等识货,见青霜剑离身尚有数尺,剑风已然砭骨生凉,知是神物利器,翻身疾退。薛琪一声清叱,内劲猛吐,剑尖精芒暴涨,嗤的一声,青衣怿叟邝华峰衣袖上的一片青绸,应剑而落,飘然坠地。

    这一来,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与蟠冢双凶中的青衣怪叟邝华峰,两位名列“武林十三奇”的盖世魔头、佼佼不群人物,在两个名不见经传、二十上下的少年男女手中,一招未过,全都丢人现眼,不由双双各把一张怪脸,羞得成了猪肝颜色,慢慢地由羞转怒,由怒转恨。再加上薛、葛二人并未乘胜追击,只是遥指青衣怪叟邝华峰,命他把碧玉灵蜍物归原主。语态从容,神情悠闲已极,根本就没把这两个极负盛名、江湖中视为凶星恶煞的人物看在眼内,相形之下,何以为情?两老怪不约而同,齐齐怒吼道:“娃娃们,何人门下?来此作死!”刚待施展辣手,扑向薛、葛二人。突从西面高峰之上,传来一阵磔磔怪笑。

    那笑极为强烈,在这静夜之中,震得四山响应,连山壁都似在动摇,令人心神皆悸。林间宿鸟,尽被惊飞,但刚刚飞起,却似又被笑声所慑,羽毛不振,落地翻腾不已。在场之人,除悟元倒地不知死活之外,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一听笑声,便知是绝顶人物,藉此示威,一齐屏息静听,以观其变。

    那笑声先是越笑越高,越笑越烈,然后逐渐低沉,最后竟如一缕游丝,袅袅升空,并慢慢转为极细极轻,但仍极为清晰的语音:“一别多年,老夫只道武林旧友均有长进,今夜一见,实出意外。邝老大和班老二,亏你们还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连这双少年男女来历竟认不出。你们就算没见过这‘弹指神通’,认不出‘天璇’、‘地玑’剑法,但也总该认识葛青霜昔年所用的‘青霜剑’。班老二的‘五毒阴手’,江湖上能有几人禁得住你一掌,居然徒发无功,就该知道这年轻少女,已得葛青霜真传,练就‘无相神功’。怎的还要问人来历岂不羞煞,那像个成名老辈,连我们‘武林十三奇’脸面,都被你们丢尽。老夫因事延误,一步来迟,碧玉灵蜍已入邝老大之手,此时再争,已无意义。不如彼此约定三年之后的中秋之夜,在黄山始信峰头,齐集‘武林十三奇’互相印证武功,依强弱重排次序,并以这碧玉灵蜍,公赠武功第一之人,作为贺礼,免得因此物引起多少无谓纷争。这三年之间,就由邝老大暂时保管,也不怕你私行吞没,妄自毁损。”

    “这二位小友,也休得妄自逞强,对武林前辈无礼。老夫邴浩,烦你们传言诸一涵、葛青霜二人,约他们在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到黄山始信峰头印证武功,重排十三奇名次,并决定碧玉灵蜍属谁。‘龙门医隐’、‘独臂穷神’和‘天台醉客’之处,亦烦代告。话已讲完,你们双方可有异议?”

    青衣怪叟邝华峰一听,发话之人竟是走火入魔多年,下半身僵硬,不能动转的“苗岭阴魔”邴浩。自知这老怪物功力超出自己许多,生怕碧玉灵蜍得而复失。不想此老,依旧当年狂傲之性,来迟一步,便不再夺,约期三年之举,正中下怀。一则宝已在手,三年之中可以从容部署,并苦练几种畏难未练的绝传神功,以备到时争夺武林第一荣誉;二则又可免去当前这一场与诸一涵、葛青霜两个弟子“胜之不武,不胜为笑”的无聊恶战,岂非两全其美。

    遂即高声答道:“老怪物休要卖狂,就如你之言,彼此三年之后,在黄山始信峰见,邝华峰先行一步。”话完人起,快捷无伦。

    西峰之上,又是一声“哈哈”一条灰衣人影,映着月光,一纵就是十二三丈,迎着青衣怪叟的身形,袍袖微摆,邝华峰便被震落。灰衣人长笑声中,尾音未落,人已飘过遥峰。

    青衣怪叟邝华峰与冷面天王班独,也接着双双纵起,隐入夜色。刹那间,如火如荼的景色已逝。只剩下一片冷清清的月色,一座静默默的华山,地下躺着一个垂危老僧、一个已死恶道和一双茫然似有所感的少年男女。

    薛琪、葛龙骧二人,见刹那之间,群魔尽杳,意料中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凶杀恶斗,竟就此告终。武林至宝碧玉灵蜍,业已落人蟠冢双凶青衣怪叟邝华峰之手。虽然苗岭阴魔邴浩,约定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在黄山始信峰,以武功强弱重定“武林十三奇”的名次,并将碧玉灵蜍归诸武功第一之人,这般魔头,行径均穷凶恶极,言出却绝无更改,到期必来践约无疑。但临行之时,冷云仙子葛青霜曾一再叮咛,此宝干系她与涵青阁主的一段恩恩怨怨,切莫使其落人群邪之手。如今一步来迟,师命已违,薛、葛二人彼此心中,均觉茫然无措,不由对着夜月空山,出神良久。

    还是薛琪想起事已至此,悟元大师尚不知生死究竟如何,招呼葛龙骧回身察看,只见悟元大师口鼻之间,均沁黑血,但心头尚有微温。薛琪遂自怀中取出一粒冷云仙子葛青霜自炼灵药“七宝冷云丹”塞向悟元大师牙关以内,葛龙骧并用衣襟沾湿山泉,伸向悟元大师口中,助他化开灵丹,缓缓下咽。

    过有片刻,悟元大师腹内微响,眼珠在眼皮之内微动,葛龙骧忙道:“大师受伤过重,不必开言。晚辈葛龙骧,系衡山涵青阁主门下弟子,与冷云仙子门下薛师姐,奉命远道而来,相助大师。不想来迟一步,群邪虽退,大师已受重伤,碧玉灵蜍也被蟠冢双凶夺去。大师适才已服冷云仙子秘制灵丹,且请存神养气,善保中元,待晚辈等徐图医治之法。”

    悟元大师嘴角之间,浮起一丝苦笑,两唇微动,迸出一丝极其微弱之音,但仍依稀尚可辨出“天蒙寺”三字。

    薛琪见此情形,知道悟元大师,脏腑已被冷面天王班独的“五毒阴手”震坏,再加上青衣怪叟邝华峰火上加油,劈空掌力当胸再按,受伤过重。纵有千年何首乌之类灵药,回生亦恐无望。遂接口道:“大师且放宽心,我葛师弟少时即往秦岭天蒙寺内,向贵师兄弟传达警讯。大师可还有话,需要嘱咐的么?”

    悟元大师喘息半响,徐徐探手入怀,摸出前在黄山剖蟒的那把匕首,猛的双眼一张,似是竭尽余力,竟欲引刀自刺左肋。薛琪眼明手快,轻轻一格,匕首便告震落。悟元大师也已油尽灯干,喉中微响:“碧玉灵”蜍字尚未吐出,两腿一伸,便告气绝。

    薛、葛二人,见悟元大师一代侠僧,如此收场结局,不禁相对黯然。合力在两株苍松之间,掘一土穴,以安悟元大师遗蜕。葛龙骧并拔剑削下一片树木,刻上“秦岭悟元大师之墓”数字,插在坟上,以为标志。那三绝真人邵天化遗尸,二人虽然不识,看面上狞恶神情“期门穴”上中的又是悟元大师成名独门暗器“九毒金莲”知非善类。但亦不忍听凭鸟兽残食,遂亦为之草草掩埋。

    诸事了当之后,天已欲曙。薛琪拾起悟元大师所遗匕首,向葛龙骧喟然叹道:“龙骧师弟,我自幼即随恩师远离尘俗,以湛净无碍之心,静参武术秘奥。除内家无上神功‘干清罡气’才窥门径之外,自信已得恩师心法,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初次出山便逢劲敌,方才‘天璇’、‘地玑’双剑合璧的那两招,‘星垂平野’与‘月涌大江’,威力何等神妙!

    我又加上练而未成的干清罡气,助长‘青霜剑’精芒,依然伤那青衣怪叟不得,实乃窝火。

    眼下你我只好分头行事,你去天蒙寺,我回冷云谷。”说罢,薛琪飞奔而去。

    葛龙骧却站立悟元大师冢前,久久无法平静。他想,取不义之财,到头来反被钱财所累。叹一念贪欲,不知杀害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一只碧玉灵蜍,不过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凝结之物,能治些伤毒、盲哑等病而已,竟然勾惹起江湖中无限风波。

    冤冤相报,杀劫循环,何时得了?就拿这冢中人物悟元大师来说,虽然披上袈裟,依旧尘缘未净。不但怀壁伤身,临死之时,还口呼碧玉灵蜍,念念不忘此物,真算何苦?只是冷云仙子再三谆嘱,此宝关系恩师与她多年恩恩怨怨,不可落人群邪之手,却偏偏失去。薛琪又已回山,自己孤身一人,要想在三年后中秋约期之前,从蟠冢双凶手中将此宝夺回,恐怕万难。

    再说自己已然下山行道,闯荡江湖,却连本身来历、父母姓名均不知晓。在山之时,恩师固然百问不答,大师兄尹一清也总是推称时机未至,笑而不言。推测起来,自己定然身负沉痛奇冤,而仇人又极其厉害,师父师兄方才如此。内情难悉,委实气沮。再加上自己与冷云仙子葛青霜同姓,恩师又说是另有渊源;与葛仙子见面时.心头忽然兴起一种如见亲人的微妙之感;葛仙子又嘱咐“武林十三奇”的八邪之中,苗岭阴魔不会对后辈出手;等找到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那件“天孙锦”后,仗宝护身,其余诸邪均不足惧。但若见一个瘦长黑肤老妇,却须远避,万万不能招惹。这一连串的莫名其妙之事,把个小侠葛龙骧,搅得简直满腹疑云,一头玄雾。脑海之中,一个个的问号,越来越大,越转越快,越想越解不开,到了后来,连满山林木,在葛龙骧的眼中,都幻化成了问题标志。

    葛龙骧触绪兴愁,为前尘隐事所感,呆呆木立在悟元大师的孤冢之前,足有一个时辰。

    双眼于不知不觉之中,流下涟涟珠泪,和着林间清露,湿透衣襟,胸前一片冰凉,这才猛然惊觉,抬头一看,天边已出现红霞。受人之托,即当忠人之事,何况悟元大师又是垂死遗言。遂向悟元大师墓前,合掌施礼,扭转身形,辨明方向,倚仗一身超绝轻功,根本不走大路,就从这万山之中扑奔终南主峰,太白山中,那悟元大师与师兄悟静、师弟悟通遁世修行所居天蒙禅寺。

    任凭葛龙骧轻功再好,数百里的山路,究非小可,何况途径又非熟悉,边行边问,到得太白山时,已近黄昏。闻知天蒙寺建在半山,攀援不久,即遥见一角红墙。葛龙骧心急传言,加功紧赶,霎时已到庙门。一看情形,不禁跺脚暗恨,怎的又是一步来迟,大事不妙。

    原来两扇山门,一齐被人用掌力震碎,一块金字巨匾“天蒙禅寺”裂成数块,乱列当阶。葛龙骧未敢轻易进庙,倾耳细听,庙内顺着山风,似乎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呻吟喘息。

    不禁侠心顿起,那顾艰危,双手一扬,先用掌风把那残缺山门全给震飞,人却反从墙上飘然人庙。

    谁知庙内并无敌踪,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老僧,七窍流血,尸横在地,一探鼻息,早已断气。满殿佛像东倒西歪,一齐损坏残缺。葛龙骧正在四处瞩目,又是几声轻微呻吟喘息,从后殿传来。

    葛龙骧青钢长剑出鞘,横在当胸,慢慢转到后殿。顺着那呻吟之声,在一座倾倒的韦陀像下,看见一片灰色衣角,遂蹲身下去,两手将韦陀佛像捧过一旁。下面压着一个老僧,一见葛龙骧,口角微动,欲言无力。葛龙骧见状,忙自怀中取出一粒恩师秘炼灵丹,扶起老僧,塞向口内,说道:“在下葛龙骧,系衡山涵青阁不老神仙门下弟子,此丹系家师秘制,功效甚宏,大师且请养神静听,在下叙述此来经过。”随将悟元大师黄山得宝、西岳遇害等经过情形,详述一遍。

    老僧自服灵丹,神色似稍好转,听葛龙骧把经过情形讲完,低声叹道:“老僧悟静,与师弟等遁世参禅,久绝江湖恩怨。不想今日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突然寻上门来,一语不发,倚仗绝世武学,行凶毁寺。悟通师弟因不识来人,愤他乱毁佛像,竟与对敌,交手三招,便吃震死。老僧昔年曾见过班独一面,知道厉害,意欲留此残生,为师弟报仇。刚刚逃往后殿,背后掌风已到。万般无奈,凝聚全身功力,护住后心,顺着掌风挨他一击。虽然心脉当时未被震断,但他功力过高,真气已被击散。班独那‘五毒阴手’,夙称武林一绝,得隙即人,再加上这韦陀佛像一压,穴道无力自闭,毒已攻心。再好灵丹,也不过助我暂留中元之气,苟延残喘,留此数言罢了。我正诧奇祸无端,此刻听小施主之言,方知孽缘前定,在数难逃。老僧皈依佛祖,五蕴早空,寂灭原无所憾,只是我师兄弟三人,同遭劫运,天蒙一脉竟至此而断。佛家讲究因果循环,前世种因,今生得果。虽不敢称报仇雪恨,但如此恶贼,若任其猖狂,则不知杀戮多少生灵。一般武林中人,对这崂山四恶,莫说招惹,闻声即将色变。惟有尊师诸大侠,冠冕群伦,能为江湖张此正义”

    说到此处,悟静大师又已气若游丝,喘不成声。葛龙骧忙又递过一粒灵丹,悟静大师摇头不纳,还是葛龙骧硬行塞向口内,稍停又道:“老僧此时业已魂游墟墓,小施主何苦糟蹋灵丹?小施主既然如此古道热肠,趁老僧一息尚存之时,想有两事相托。”

    葛龙骧天生性情中人,见天蒙三僧遁世参禅,竟如此收场结果;佛殿之中,一片死寂残破,触目伤情。正在凄然垂泪,忽听悟静大师此言,连忙接口说道:“大师尽管吩咐,葛龙骧无不尽力。”

    悟静大面含苦笑说道:“我师兄弟相交好友之中,功力最高之人,当要推‘武林十三奇’中的丐侠,独臂穷神柳悟非。小施主若与其相遇之时,请将此事因由相告。再者,先师曾言我天蒙寺中,有一件镇寺之宝,就是这韦陀佛像掌中所捧的降魔铁杵,但用处何在,未及言明,即告西归。我天蒙一脉,至此已断,老僧意将此杵赠与小施主,略酬厚德。因小施主尊师诸大侠学究天人,胸罗万象,或可知晓此杵用”一语未完,双睛一闭,竟在葛龙骧怀中圆寂。

    葛龙骧连遇惨事,思触万端。低头见怀内悟静大师遗容,不由一阵心酸,泪珠凄然又落。心中暗自祷道:“大师好自西归极乐,葛龙骧必尽所能,剪除这般惨无人道的凶神恶煞。”方念至此,前殿疾风飒然,有人入寺。

    葛龙骧轻轻放下悟静大师遗蜕,闪向殿角。他轻功极好,这一放一纵,声息甚为轻微。

    哪知前殿之入耳音太灵,业已听出后殿有人,恨声喝道:“后面是崂山四恶中的哪个老鬼?

    敢作敢当,何必藏头缩尾,还不快滚将出来见我!”

    葛龙骧听来人口气甚大,竟然未把崂山四恶看在眼内,正在暗自揣测这是何人,对问话未予即答。哪知来人性如烈火,见无人应声,已自闯进殿来。竟是一个满头乱发蓬松、一脸油泥、身披一件百结鹑衣,右边衣袖飘拂垂下,显然右臂已断,只剩一条左臂的老年乞丐。

    想系暴怒过甚,一对环眼,瞪得又圆又大,要喷出火来。

    进殿后,先望见地上悟静大师尸体,满口钢牙乱挫,抬头把两眼炯炯精光注定葛龙骧,不由分说,左掌一扬,呼的一声,一阵极为强劲的劈空劲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击到。

    来人一现身形,葛龙骧便已想起悟静大师遗言,料定这老年独臂乞丐,必是天蒙三僧的方外好友,独臂穷神柳悟非。自己下山之前,大师兄尹一清曾把江湖中各门各派主要人物的形貌功力,一一详加分析。当然最高不过“武林十三奇”但十奇中,自己恩师不老神仙诸一涵、冷云仙子葛青霜、龙门医隐柏长青及天台醉客余独醒,被江湖中尊为“四正”苗岭阴魔、蟠冢双凶、崂山四恶与黑天狐,则列为“八邪”惟独这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极暴,不论何事,睚眦必报,一意孤行。即极恶之人,若有一事投其脾胃,亦成好友。所以本质虽善,行径却在半正半邪之间,为“武林十三奇”中最特殊的人物。但他“龙形八掌”与“七步追魂”的劈空掌力,却极具威力,遇上之时,千万不可招惹。若能与其投缘,行道江湖,必然得益不少。

    此时见他果如传言,性烈如火,不问青红皂白,举掌就下辣手,掌风又来得劲急无伦。

    知道他心痛好友惨死,误把自己当做杀友仇人,愤恨已极,出手就是他那威震武林的“七步追魂”内家重掌。

    葛龙骧哪肯硬接,双足微点,身形斜拔。但听掌风过处,喀嚓连声,倒在地上的那尊韦陀神像的一只右臂,被震成粉碎,手中所捧的那根所谓天蒙寺镇寺之宝,悟静大师临危时相赠的隆魔铁杵,也被柳悟非的“七步追魂”掌力,震得飞起数尺,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葛龙骧身形落地,一声:“柳老”前辈两字犹未出口,柳悟非龙形一式,跟踪又到,一声不响,独臂猛推,劈空又是一掌。

    葛龙骧“风飘柳絮”身形闪退丈许,已然被柳悟非这蛮不讲理的行为,激起怒火。剑眉双挑,暗想:“管你什么‘武林十三奇’中最难惹难缠的丐侠,我就斗斗你这人见人怕的独臂穷神!”他是倒着斜纵而出,人在半空,就怒声喝道:“柳悟非!你不要倚老卖老,穷凶恶极。杀害天蒙三僧之人,是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悟静大师适才还遗言请你替他们报仇雪恨,哪知你枉称武林前辈,竟然有眼无珠,不分邪正,口口声声想找崂山四恶。你倒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这十八岁的少年,是崂山四恶中的哪个老贼?你不要以为你‘七步追魂’掌力无双,再若如此蛮不讲理,我葛龙骧也就不管什么尊卑礼法,叫你尝尝‘弹指神通’的滋味如何?”

    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怪僻无伦,落落寡合,生平只有天蒙三僧与中条山无名樵子等几个好友。悟元大师归途绕道中条之时,柳悟非正与无名樵子在后山密林之中,尽醉高卧,次日方回。一见留书,即往秦岭兼程急赶。无奈定数难回,等到达天蒙寺,先见悟通大师横尸前殿,察看伤势,果如悟元大师留书所云,中了崂山四恶的“五毒阴手”才向后殿叫阵。

    等到冲人后殿,悟静大师又告萎化,悟元虽然不见,料亦凶多吉少。

    多年良友,一旦全亡,老化子柳悟非怎得不毫发皆指,肝肠寸断。他本来就是性急之人,再加上这万丈怒火,见人就图泄愤,不分青红皂白,追着葛龙骧,劈空就是两掌。谁知两掌均空,对方不但不为威势所慑,反而驻足责骂。独臂穷神柳悟非纵横一世,正邪两道均极敬畏,何曾听过这等不逊之词。但葛龙骧这一大骂,反而倒骂得独臂穷神悟非服贴起来,盛气稍平,怒火渐息。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骂得太有道理,自己已知人是崂山四恶所伤,却对人家一个十八九岁少年发什么穷火。而对面这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名的难惹魔头,依然不卑不亢,据理责问,这份胆识委实町佩。适才避自己掌风,轻功却又那么美妙。再一仔细端详,人品相貌宛如精金美玉,无一不佳,柳悟非竟然越看越觉投缘,忽地纵声长笑起来。笑还未已,眼光又与地上悟静大师遗尸相触,笑又突转低沉,渐渐由笑转哭,最后索性嚎啕大哭,久久不歇,与山间夜猿悲啼,若相呼应,凄厉已极,不堪入耳。

    葛龙骧年轻气盛,对这独臂穷神柳悟非,出言责骂之后,料定接着就是一场骤雨狂风般的惊心血战。故在责骂之时,业已调匀具气,准备应敌。哪知大谬不然。自己一开口,对方就倾耳静听,自己越骂,对方脸上越现笑容。等到骂完,独臂穷神柳悟非,丝毫不怒,只把一对精光四射的怪眼注定自己,不住端详,看到后来,一语不发,却突然来个纵声长笑。

    葛龙骧简直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直到柳悟非由笑转哭,心中暗想这风尘奇侠,真个性情过人。听他越哭越惨,越哭越凶,不由也被勾得陪同垂泪。看他对自己,已无恶意,遂走将过去,婉言劝道:“柳老前辈,请暂抑悲怀,容晚辈相助,先把两位大师后事了结,再行设法诛戮那崂山四恶,以报此仇,并为江湖除害如何?”

    柳悟非举起破袖,把满面泪痕一阵乱拭,对葛龙骧把怪眼一瞪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柳悟非,名虽悟非,生平却绝不悔悟前非!因此正派中人对我敬若鬼神,一干邪恶魔头却又对我畏如蛇蝎。生平就交下这么几个好友,一旦伤亡,叫我怎么不哭?你这小鬼,我看不错,如愿和老化子订交,就叫我一声柳大哥,不要什么老前辈长,老前辈短,叫得人恶心作呕。我老化子向来是各论各。你方才说出‘弹指神通’,我已知你来历。休看你师父诸一涵被武林中尊敬爱戴,老化子却嫌他酸里酸气,一面孔正经道学,太讨人嫌!你方才说什么天蒙三僧均被冷面天王班独杀害,此间不见悟元,难道他在途中,就遭毒手了么?”

    葛龙骧暗想这老化子着实怪得出奇,这类异人不可以常礼拘束,既然如此,索性高攀一下,接口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柳大哥请听我叙述此事经过。”遂自庐山冷云谷投书开始,一一述至现在。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之后,怪眼圆睁,精光四射,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两位老友是佛门弟子,寺后现有大缸,遗体可以火化。至于悟元埋骨华山,目定难瞑,等我替他们报仇之后,再行捡骨携回此庙便了。葛老弟,我老化子看你年纪轻轻,胆识不错,才想交你这个忘年之友,既然搅上这场浑水,可愿随我远赴崂山,找那班独老贼,算算这笔血债。然后我再帮你找那青衣怪叟邝华峰,夺回碧玉灵蜍,也教他们双凶四恶尝尝老化子的这条独臂厉害。”

    葛龙骧笑答道:“大哥有令,万死不辞!只是我尚奉冷云仙子之差,欲往龙门有事。不如彼此约定,凉秋八月,桂子飘香之时,就在四恶老巢崂山相会如何?”

    独臂穷神柳悟非点头道好,老少二人把悟静、悟通两位大师遗体火化之后,回到殿中。

    葛龙骧一眼瞥见被柳悟非掌力震落在地的那根所谓天蒙寺之宝的降魔铁杵,才想起几乎遗忘此物,辜负了悟静大师垂死相赠的一番好意。上前拾起一看,似与一般韦陀神像所捧降魔杵并无不同。杵上未加装饰,黑黝黝的就如一段乌铁,捧在手中也不甚沉,简直看不出丝毫奇处。遂递向独臂穷神柳悟非道:“悟静大师垂危以此相赠,言之谆谆。说是他们天蒙寺的镇寺之宝,因他师兄弟均未收徒,此脉已断,不然还不敢赠与小弟,只是龙骧驽钝,不知其妙。大哥功参造化,学穷天人,又与天蒙三位大师多年至友,可知此杵用途么?”

    柳悟非接过铁杵,审视至再,顺手往地上一敲,也不过把砖震裂一块,对葛龙骧瞪眼说道:“人家都说我老化子怪僻绝伦,其实我最通情达理。世上事,逢甚等样人,说甚等样话。你碰上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秀士,弄上几句文,显得风流儒雅,原不足非,但若和我老化子这样江湖豪客,来点什么酸溜溜的,就不啻自找没趣。什么‘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方今武林中,配得上这两句话的,除了你师父与冷云仙子之外,谁足当此?这支铁杵用途,老化子一时真还参详不透。但我与天蒙三僧知交多年,向未听他们提过此物,其隐秘慎重,可以想见。以此推断,必非凡物!你好好带在身边,他日见你师父再问。良朋已逝,这触目伤心之地,老化子不愿久留,我们今日订交,缘法不浅。你师父‘弹指神通’与‘天璇剑法’武林中尤出其右,看你神情气宇,已得真传,毋庸越俎代庖,不如你我去至前面峰头,把老化子的龙形八掌,倾囊相授,就算我这当大哥的给你的见面礼吧!”

    葛龙骧大喜过望,再三称谢,在殿中找了一块青布,把那根降魔杵包好,背在背后。二人相偕离开这无端遭劫的天蒙禅寺,去至一个较低峰头的平坦之处。由独臂穷神柳悟非,在月光之下传授葛龙骧自己的看家本领“龙形八掌”

    这龙形八掌,是独臂穷神的成名绝学,又名“龙形八式”名副其实的一共只有八个式子。但这八式循环运用,变化莫测,却又不殊数千百招。

    柳悟非在十三奇中排名第五,岂是偶然?他天生盖代奇才,因为自己右臂在早年为仇家所断,只剩下一只左臂,欲在江湖中与人一争雄长,非有出奇武学,不克为功。所以埋首廿年,熔各派掌法精粹,再参以自己的独创奇招,练成这“龙形八式”;再加上“七步追魂”

    的内家重手,果然再踏江湖,就诛却断臂强仇,扬名天下。最妙的是,他这“龙形八式”每回用法均随心变化,次次不同,外人简直不知道这独臂穷神会有多少掌法,但又无论千变万化,无不涵育在这基本八式之中。葛龙骧天赋异禀,独臂穷神又是悉心传授,不到两个时辰,不但把招术记熟,连分合变化的精微之处,也已体会不少。

    柳悟非见葛龙骧闻一反三,良好资质,自欣眼力无差,轻拍葛龙骧肩头,笑道:“老化子这套掌法,自练成以来,除传过中条山无名樵子两式之外,从来无人得窥全貌。我这掌法学时极易,但其中变化运用,却全靠本人的天才功力,自行参详。虽不敢自诩这‘龙形八式’天下第一,但我老化子以残废之人,称雄武林,一半凭了这套掌法。你年纪正轻,根基又好,照今日所学不断精研之外,自己独到见解心得,不妨掺人糅合,使这套掌法,比在老化子身上更为发扬光大,就算不负我这半夜辛勤了。约期尚有二月,朝夕勿懈,在山东再见之时,老化子望你对此已有相当成就。”

    话才说完,陡然气发丹田,一声长啸。柳悟非身形,就在长啸声中,凭空拔起八九丈高,在空中向葛龙骧微一挥手,飘飘落往峰下。人迹已杳,那声长啸所震起山谷回音,犹自嗡嗡不息。崖壁间山猿夜鸟,都被惊得四散飞逃,乱成一片,葛龙骧目送独臂穷神离去后,暗叹这位风尘异人,实如天际神龙,来去不留痕迹。自己交上这么一位怪老哥哥,真叫妙绝!在衡山学艺之时,常听师兄尹一清泛论天下英雄的成名绝技、各派绝学。“璇玑双剑”自然冠冕武林,但若论掌法,却当推独臂穷神柳悟非的“龙形八式”为个中翘楚。

    自己下山以来,已然得了不少好处:悟元大师的一支匕首,因天蒙三僧齐遭劫运,无法归还,现在怀中;背上一根天蒙镇寺之宝,降魔铁杵;冷云仙子嘱向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转赐的一副能避刀剑掌力的“天孙锦”;再加上自己新交这位柳大哥所传,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龙形八掌”真是所遇皆奇,所得尽妙!不由高兴已极,就在峰头,把新学掌法又行演练一遍,越演越觉变化无穷,越练越觉妙用莫测!

    葛龙骧心花怒放,完全忘却连日趱程赶路辛劳,把这“龙形八式”一遍练完,又练一遍。也不知练了几十百遍,直到浑身精力用尽,疲莫能兴,才和衣倒在山石之上,大睡一觉。醒来之后,因心中已无急事,遂下山从官塘大路,仍然取道潼关,往龙门而去。

    葛龙骧襁褓从师,十数年来,未出衡山一步。但他极得师父师兄宠爱,此次奉令庐山投书,顺便行道,一切江湖秘典、武林避忌,及中原各省路途,均被指点详尽得熟而又熟。华山之行,虽然事与愿违,但肩头总算暂无重担,沿途浏览,十日之后,方到洛阳。

    洛阳北带黄河,南襟伊洛,东制成皋,西控崤坂。自周以降,东汉、北魏等十朝建都于此,四塞险固,古迹极多。衡山涵青阁主人不老神仙诸一涵,学究天人,胸罗万象;葛龙骧朝夕浸润,文武兼修,对这历代名都,企怀已久。一朝涉足,哪得不尽兴流连?

    一连数日,不但把洛阳城内及近郊的各处名胜,游赏俱尽。就连那“龙门山”的溪寺、九间房、老君洞、千佛崖等有名胜景,也都足迹皆遍。但问起龙门医隐柏长青其人,当地渔樵山民个个摇头不识。这一来倒把个小侠葛龙骧,由满怀兴致,弄到烦躁异常。

    这日,他久寻不得,心中气闷,在龙门山下一个小酒楼中,要了半只烧鸡、两盘卤菜和一壶白酒,自斟自饮。心中暗自盘算,柏长青外号叫做“龙门医隐”怎的以他“武林十三奇”这等高人住在此山,竟会无人知晓。难道是另外的“龙门”不成?但冷云仙子嘱咐到洛阳附近访寻,分明就是此间,绝不至误。名山在目,大侠潜踪,如何找法,真把自己难倒!

    越想心中越闷,不住倾杯,霎时间酒尽三壶。他本不善饮,微觉头晕,已有醉意。

    这家酒楼,临流而建,共有两层,窗外就是伊水。葛龙骧几杯急饮,已然不胜酒力,起立凭窗闲眺,忽然瞥见窗下楼柱之上系有一条小舟。远望长河,此时将近黄昏,斜阳在山,水烟渺渺景色甚佳。葛龙骧回头笑问店家道:“店家,楼下这条小舟,想是你们店中之物,可肯借我独自荡桨,一览长河晚景么?”

    店家眼力何等厉害,见葛龙骧虽然带有长剑,但是衣冠楚楚,气宇非凡,俨然贵胄公子,绝非行骗之徒,连忙笑颜答道:“这船正是小店之物,公子想要游河,尽管使用就是。”

    葛龙骧随自怀中,取出纹银一锭,约重十两,递向店家说道:“这锭纹银,除酒菜所需之外,就算是借用船资便了。”店家哪里想到,这年轻客人如此慷慨。在当时十两纹银,像这样梭形小船,慢说是租,就是买也足够买上两条。喜出望外,不住满口道谢,连称赏赐过厚。葛龙骧一笑下楼,走上小船,店家为他解开绳索。葛龙骧双桨微拨,船便飘然荡往河心,溯流而上。

    时序虽已人秋,但暑热仍然未退,惟水面凉风,扬袂送爽,颇足宜人。葛龙骧的八成酒意,为之减却三分。随兴操舟,不知不觉之中,已然上行十里左右。

    伊水到此,河床稍阔,烟波浩渺,被那将落未落的斜阳、散绮、余霞一照,倒影回光,闪动起亿万金鳞,十分雄快奇丽。右岸千竿修竹,翠筱迎风,声如弄玉,景色看去甚是清幽。葛龙骧双桨一抄,将船拢岸,找棵大树系住小舟,往竹林之中信步而行。

    这片竹林甚是广阔,穿出竹林,眼前突出一座孤峰,峭壁云横,山容如黛,颇称灵秀。

    瀑布自峰顶飞泻,轰轰发发,玉溅珠喷。

    葛龙骧方才仰头观赏,突然似见峰头人影微闪,心中一动,悄悄退回竹林。果然待不多时,自峰头飞落一个玄衣少女。

    那少女不但一身玄色劲装,就连头上青丝,也是用的玄色丝巾包扎。下得峰来,微一偏头,向竹林之内斜睨一眼,即行走往河边。

    葛龙骧在林中暗处,从侧面看去,看不真切,仿佛只觉得此女丰神绝美,见她走向河边,似要过河。心想此间又无渡船,自己小舟系在河流弯曲之处,隔着竹林,料难发现。少女下峰之时,轻功不俗,但此处河宽,约有十丈,倒要看她怎生过去,遂自林中暗暗尾随。

    那少女走到河边,先向左右一望,见无旁人,遂伸手折断三竿翠竹,去掉枝叶,成了四尺长短的三根竹杖。在手中微一掂量,玉手微扬,一根竹杖,向河中掷去三四丈远。身形紧跟随势纵起,等到将落之时,就在空中,又把第二根竹杖向前抛出二三丈远近。

    这时,第一根竹杖恰好在水面,玄衣少女单足轻点,微一借力,连水珠都未带起一点,身形已自再行往前腾起,手中的第三根竹杖也已抛出。就这样的在河心波涛之上,凭借小小竹杖借力,三起三落,玄衣少女已然渡过十丈以外宽阔的大河,向对岸山中姗姗走去。

    葛龙骧遥望玄衣少女,凌波三杖,渡过长河,用的竟是轻功中极上乘的“一苇渡江”身法。宛如惊鸿过眼,美妙无伦。尤其那三根竹杖,因为凌波借力,所抛远近轻重,均需次次不同,她却能抛得恰到好处,未见丝毫匆迫,人已到达对岸,不要说是身上,只怕连鞋底都一点不湿。暗暗赞佩之余,猛然心中一动。自忖此女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非江湖中轻易能见,这“龙门山”中,难道竟藏有如许高人?何不尾随一探她所去之处,或可因此而发现关于“龙门医隐”柏长青的蛛丝马迹,也未可知。主意打定,眼望玄衣少女,离河巳远,心急追踪,反正刚才在酒店之中,留银甚多,就算小舟失去,也无所谓。遂也依样画葫芦,连抛三根竹杖,渡过长河,遥遥尾随前行玄衣少女。

    一连越过三座山峰,玄衣少女突然步下加快,宛如电掣星驰,在险峻绝顶的山道之中,如飞纵跃。尚幸葛龙骧轻功极好,虽然路途甚生,但亦步亦趋,未曾被她抛下。

    此时残阳早坠,人山甚深,暮色已重。眼前又是一座峻拔孤峰。葛龙骧一面追踪,一面暗自好笑。此地已当不属“龙门山”的范围,苦苦蹑迹人家一个陌生少女,若被发现,岂不被人疑为儇薄之徒?何况就凭此女这身轻功,来头绝不在小,如果惹出一场无谓的是非闲气,那才真叫自作自受。

    他正在暗自思忖,前行玄衣少女,突然折向峰腰转角之处,身形已然不见。葛龙骧生怕空费半天心力,结果把人追丢,岂不好笑?腰中用劲,施展“八步赶蟾”几个起落,便已赶到那玄衣少女适才转折之外。刚刚转过峰腰,眼前一亮,脸上陡觉“烘”的一热,冠玉双颊,顿泛飞红,呆呆地站在当地,进退两难,作声不得。

    原来玄衣少女未曾远去,就在转角山道之上,卓然而立。葛龙骧几步急赶,再猛一转弯,几乎和少女撞上,慌忙收住冲势,二人相距已然近仅数尺。葛龙骧见这玄衣少女,驻足相待,分明早已发现自己追踪,生怕人家误会,要想解释几句,又不知从何谈起,弄得口中期期艾艾,简直尴尬已极。

    玄衣少女看葛龙骧这副窘相,又是个俊美少年,越发认为他做贼心虚,与自己原来所料不差,冷笑一声说道:“好个不开眼的小贼,在伊水东岸,看你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便知定非好人!你夤夜追踪我一个孤身少女,意欲何为?你纵然瞎了狗眼,认不出姑娘是谁,难道你就没听说过‘玄衣龙女’么?”

    葛龙骧一听直叫糟糕,自己行径本来引人起疑,挨一顿骂,倒无所谓。只是这个夤夜追踪孤身少女的罪名,却万万不能担当,必须洗刷清楚。把心神一定,抬头正与玄衣少女目光相对,只见她柳眉罩煞,风眼笼威,已然气愤到了极处!慌忙把手一拱,和声道:“姑娘”

    “姑娘”二字刚刚出口,玄衣少女怒道:“谁耐烦和你这种万恶狂徒,唠唠叨叨,还不快与姑娘纳命!”玉手一扬,朝葛龙骧当胸便是一掌。

    葛龙骧万想不到玄衣少女不容分说,说打就打。人立对面,近只数尺,对方又非庸俗之辈,武功极高!这一掌又是欲儆狂徒,含愤出手,快捷无伦,哪里还能躲避,只得偏头让过前胸,以左肩头上硬受一掌。哪知这少女掌力奇重,葛龙骧竟被她一掌震出五六步外,左肩头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动转已自不灵。

    葛龙骧此时真叫有苦难言,自己行迹诡秘,本启人疑,自觉理亏;不但挨骂无法还口,连挨打都不便还手。肩头挨了一下重掌,还怕玄衣少女跟踪再打,忙又跃退数尺,亮声叫道:“这位姑娘请勿误会,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玄衣少女并未追击,只是满面鄙夷之色,哂然说道:“像你这种淫徒恶贼,死有余辜!

    不然我也不会用向不轻用的透骨神针,骤下毒手。反正你已难活,有话容你讲上几句就是。”

    葛龙骧听这玄衣少女,口口声声指定自己是那种淫徒恶贼,不由有气。什么透骨神针全未在意,愤然说道:“姑娘请勿过份口角伤人,在下葛龙骧,乃衡山涵青阁主人门下弟子。

    姑娘既然身负绝艺,闯荡江湖,当知‘不老神仙’武林清望。他老人家门下,可容有伤天害理、败德悖行的弟子么?”

    玄衣少女闻言一愕,但又似不信葛龙骧所言,依然冷笑一声说道:“看不出尊驾来头还真不小!莫看你是冠冕武林的诸大侠门下弟子,但你黑夜追踪孤身陌生少女,连越几座山头的目的何在,我是仍要请教。请你照实直陈,切莫谎言自误!”

    葛龙骧此时左肩被少女所伤之处,已不甚痛,微觉有几丝凉气,麻辣辣的直往内侵。但觉少女仍然不信所言,气愤过甚,也未置理,剑眉双挑,傲然说道:“我奉家师之命,去至庐山冷云谷投书;冷云仙子葛老前辈,命我到这洛阳龙门一带,找寻一位前辈奇侠‘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冷云仙子多年前寄存在柏老前辈处的一件宝物,转赐给我。来到洛阳以后,久寻未获。这龙门山中,至少来过四五次以上,均得不到柏老前辈的丝毫踪迹。今日河中荡舟,偶然乘兴走人竹林,见姑娘从高峰飞落,尤其那渡河之时用‘一苇渡江’的凌波身法,美妙无伦!才想起此山未闻有其他武林高人,姑娘具有此身手,或与柏老前辈相识。这才跟踪一探,不想招致姑娘误会。咎由自取,葛龙骧无恨于人。如今我骂也挨过,打也挨过,轻狂鲁莽之罪,想可抵消。所受之伤,我自己能治则治,功夫无法冒充,请看我恩师这独门传授‘弹指神通’,江湖中可有别家能擅么?”说完屈指轻弹,面前一株大树横枝,应手而折。

    玄衣少女一面听葛龙骧侃侃叙述,一面娇躯已在微微打颤,一张吹弹得破的粉面之上,随着对方说话,而逐渐变色。等到葛龙骧把话说完,用“弹指神通”把树枝击断,她柳眉深蹙,顿呈满面忧容。

    忽的妙目一转,向葛龙骧说道:“这才叫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小妹柏青青,龙门医隐正是家父。不知者不怪罪,葛师兄可肯恕你这年轻小妹,冒昧无知,冲撞之罪么?”

    葛龙骧一听玄衣少女,是龙门医隐之女,彼此均有渊源,想到刚才无谓争吵,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再看柏青青迎着自己姗姗走来,俏目流波,满脸娇笑。一身紧窄的玄色劲装,映着初升皓月,越发显得身段窈窕。端的神比冰清,人如花艳,美俏无伦。由不得心生爱好,哪里还存有半丝怒气,亦自笑道:“柏姑娘说哪里话来,原是龙骧鲁莽,挨打活该”

    话犹未了,玄衣少女柏青青已然走到面前不足三尺,两道秋水眼神,直注葛龙骧眉心之间。陡地樱唇微启“葛师兄”三字刚刚出口,玉手骈指,已如疾电飘风,连点葛龙骧左肩、乳下以及胸前的三处要穴。

    葛龙骧适才受伤,就是因为距离过近,骤出不意所致。此刻双方已然把话讲开,误会冰释,玄衣少女柏青青还一口一声葛师兄,呖呖娇音,叫得自己连肩头伤痛,都已忘却。哪里想得到这柏青青竟会在笑靥堆春之中,又下辣手,根本连稍微闪避都来不及,三处要穴均被点中,左半身血脉立时截断。人虽不致昏迷,已然无力支持,跌卧在地。

    柏青青见葛龙骧已被点倒,刚才那一脸娇笑,顿时化作了满面愁容,一双大眼之中,两眶珠泪盈盈欲落。盘膝坐在葛龙骧身侧,悲声说道:“葛师兄暂勿气愤,且听小妹把话说明。家父在武林之中,名望甚高,平生只对葛师兄尊师诸大侠及冷云仙子二人,低头拜首。

    尤其是冷云仙子葛老前辈,家父因为当年受过大恩,铭心刻骨。曾经立过誓言,终身听从葛老前辈之命,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小妹今日远行归来,在伊水东岸,就发现师兄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疑是歹人。本来我有藏舟,可以渡河,因见师兄尾随在后,想使你知难而退,才用那‘一苇渡江’身法。不想师兄依然追来,连追我数座山峰。这才料定无差,必系狂妄之徒,乃驻足相待,欲加惩戒。

    因小妹行道江湖,最恨的就是这种败人名节之辈,心想杀者无亏;再加上一与师兄对面,看出身法神情似是高手。惟恐一击不中,才把尚未完全练成,家父一再叮嘱不准擅用的‘透骨神针’藏了三根在手。师兄不察,以致受伤。”

    “后来听清师兄来历,才知大错铸成,小妹不禁肝胆皆裂。因为此针具有奇毒,一经打中,连针带毒顺血攻心;时间一长,便无解救!乃家父专门炼来准备日后扫荡武林恶魔、双凶四恶之用。师兄中针之后,因一时气愤,并未觉察厉害,竟然还用‘弹指神通’表明身分。这一运用真气,只怕针毒发作更快。倘有三长两短,即便家父将小妹处死,此罪亦难抵赎,更对不起那诸、葛二位老前辈了。所以才借说话之便,暗暗下手,先行截断师兄左上半身血脉,暂抑针毒攻心。此间离寒舍,已不甚远,待小妹将师兄抱回家去,请家父为师兄医治,等到痊愈之后,师兄任何责罚,小妹一概领受就是,此时且请师兄暂时忍受委屈吧!”

    她一面说话,一面妙目之中珠泪直落。

    葛龙骧虽然周身无力,跌卧在地,因柏青青系武林名医之女,点穴手法极高,也只觉左上半身不能转动,口仍能言。左肩伤处,因血脉已被暂时截断,并无痛楚感觉。听她说得那等厉害,尚不信!见柏青青娇靥之上,挂着两行珠泪,宛如梨花带雨,备觉楚楚可人。心中好生不忍,连忙笑道:“柏姑娘,快休如此,龙骧轻狂鲁莽,自取罪愆,与姑娘何涉?少时见了柏老前辈,我会自行认错。既入江湖,剑底刀头,伤损难免,些许小事,千万不必挂怀!不过我有一事相求,请姑娘把我穴道解开,尊宅既不甚远,龙骧想尚能行走;不然重劳姑娘,龙骧可就有点不敢当受了。”

    柏青青抹去泪珠,嫣然一笑道:“蒙师兄海量相涵,小妹感激不尽。我年十七,想必幼于师兄,如不嫌弃,以后叫我青妹如何?那‘透骨神针’非同小可,虽然暂闭血脉,也不能久延,再若运动,发作更快。小妹功力医术,均不足疗此,必须立时动身,去见家父。你我均非世俗儿女,此心湛然,拘甚俗礼。小妹一时该死,重伤师兄,既不见怪,已然深情刻骨!些许辛劳,师兄若再推辞,教小妹问心何安呢?”说完已自两手连捧带托,将葛龙骧抱在胸前,旋展劲功,朝乱峰深处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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