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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辰是何等人?他虽看似熟睡, 实则待阮钰接近时,便已醒了过来。他原本想着, 待书呆子叫他一声,他就起身。然而阮钰竟不肯叫他,反而坐到他身旁、替他挡住了光,似乎是想要叫他一场好眠。

    一时间,应辰便有些不自在。

    这,起还是不起?

    光被挡住, 果然更安然了,而阮钰呼吸细微,翻书既慢且轻, 又有一种极为静谧之感。

    不知不觉间,应辰的眼皮沉了沉。

    而后,他当真酣眠起来。

    应辰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日头西斜,晚霞绚烂,只听得一道清润嗓音在旁响起,说道:“通溟兄, 你醒了?”

    应辰掀开眼皮, 懒散道:“你不叫醒我, 可怪不得我多睡。”

    阮钰见他身子舒展, 很是惬意,非但不恼怒,反而眼中含笑, 说道:“多日来,总劳烦通溟兄陪小生往各处去,正是辛苦非常,今日兄长难得睡熟,小生再欢喜不过,何来责怪之言?通溟兄不怪小生一身麻烦,小生已是愧疚难当。”

    应辰瞅他,挑眉道:“你倒也知道你麻烦。”

    阮钰并非愚蠢之辈,哪里不知自己给应辰添了不少麻烦?只是他素来不喜给人添麻烦,却唯独麻烦应辰最多,如今已还不过来,却不能不时常同苦主表一表,以示自己十分领情。

    于是他无奈笑笑,又连连拱手:“通溟兄,多谢多谢了。”

    应辰哼了一声,抻了抻身子,挺拔身姿展露无余,口中说道:“麻烦是麻烦了些,倒也有趣。”又斜睨阮钰一眼,“既是个呆头呆脑的,就莫要胡思乱想了,收拾收拾下山吧。”

    阮钰莞尔:“是,通溟兄所言极是。”

    泰山之美,一日游不尽,何况应辰还睡了一个下午?而后接连两三日,阮钰都是白天游泰山,累了就随意寻个地方读书,又替应辰挡着太阳由他酣睡。到了晚间则将白日里所读写文记下,锤炼文笔,之后就是抄书作画,过得很是悠然。

    此时,阮钰在泰安的别第已休憩完,细处也用心查看过,于是应辰替阮钰拎着行囊,一同搬了进去。

    这不算乔迁新居,但阮钰稍作思忖后,还是往尚书明、石太璞处都递了帖子,邀他们过来吃酒。不过因着尚书明很是避讳石太璞之故,即便置办小席,也只是分作两日,不曾同时相请。

    先给出回信的是尚书明,而给石太璞送信之人却回道,说是先将帖子放在他邻居处,石太璞似乎被人邀请去做事了。

    既如此,阮钰自然便先与尚书明约定了时日。

    那一日,尚书明拎着一包茶叶,清早就已到来。

    阮钰打开院门,将人请了进来。

    尚书明进来后,一看这小院,便已赞道:“此处很是雅致。”

    原本此间十分破落了,不过修葺过后,杂草早已被拔除,又栽种了些绿竹芭蕉,的确是颇有些清雅的气韵。

    于读书人而言,自然是觉得颇好。

    阮钰倒了茶过来,请尚书明就坐在院中的石桌上。

    尚书明喝了口茶,神情间,有些怅然。

    阮钰见状,面露担忧之色。

    在尚书明进来时,阮钰已瞧出这位同窗早没了上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眉宇间颇有些压抑,着实叫人不安。

    眼见尚书明也不顾茶水滚烫就送入口中,阮钰关切询问:“尚兄,何故如此颓唐?”

    尚书明原本还强笑着,此刻才知自己掩饰无用,将茶盏置于桌上,掩面重重叹了口气。

    “贤弟是知情人,为兄便不隐瞒了。”他的眼眶发红,几乎要落下泪来,语声哽咽道,“四姐她,四姐她已为兄绝矣。”

    阮钰一怔,他知尚书明对那名为胡四姐的狐女很是喜爱,既然几日前还是恩爱不已,如今怎么忽然就断绝了?

    他顿了顿,顺着开口:“这,莫非是出了事?”

    尚书明深深吸气,悲不自胜,良久才一拳砸在石桌上,痛声道:“是为兄对不住四姐,四姐要离去,都是为兄之过。”

    阮钰听他这般说,也不知到底是何缘故,只好仍旧顺着他,待他叙说。

    尚书明垂着头,就将之前遭遇,都说了出来。

    “那日与贤弟告别,为兄与四姐一如寻常般相会,忽而有一日,有个陕西的异人找上门来,说是来寻害人的狐狸,正发觉她在为兄家中,因此,取来两只瓶子以作法……”

    阮钰听他慢慢说,并不打扰。

    这时,应辰从屋中走出来。

    阮钰朝他看了一眼。

    应辰抬手与他招呼过,也不曾开口打扰尚书明,只是抱臂靠在柱上。他倒是想起前日在泰山上见着的那只狐狸,那时他不曾理会,现下想想,似乎是在逃命?那厮还算聪明,东岳之女最喜多管闲事,她既修了仙道,想来与东岳之女沾点关系,逃到泰山来,应能得些庇护。

    阮钰不知应辰所想,只冲他笑了笑,又专心听尚书明倾诉。

    只听尚书明说道:“异人上门时,为兄本不在家,但老父却隐约知道为兄与狐交往之事,故而就请异人进门,由他作法,当即就将四姐全家都收进了瓶子里。”他眼中露出一抹恻然,“为兄得知后,自然很是悲伤,便趁老父宴请异人时,凑近瓶儿去。果然,四姐在瓶中痛骂为兄负心,为兄……”

    尚书明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为兄当时便请四姐指点,将坛上大旗放倒,又将封住瓶儿的那物刺穿小孔。那时瓶中透出一丝白气飞走,异人用饭后却察觉此事,知道是为兄所为,就将瓶儿带走了。听那异人所言,逃走的是不当死的,四姐修行仙道,不曾害人,不当死的应当是她。只是自那以后,四姐再也不曾过来了。”

    胡四姐全家都被异人抓住,只有她一人逃生,她没再现身——不必多言,尚书明已明白胡四姐是跟他斩断了这段情缘,再也不会来跟他相会了。

    说到此,尚书明举袖拭去泪水,满面痛楚:“是为兄对不住四姐,也、也对不住三姐。”

    纵然胡三姐最初是抱着恶毒心思而来,但后面不仅为他介绍了胡四姐这个美娇娘,还几次助他,从不曾对不起他。可他在异人捉住她们之后,连放人都只敢偷偷摸摸,在异人将瓶子带走时,明知三姐此后必然丧命,也不敢吭声,更莫说与异人争执。他很明白,在他家中时常出没的狐狸只有三姐和四姐,既然四姐是不当死的,害死异人弟弟的也就只能是三姐了,异人绝不会放过的也定是三姐……然而,他之懦弱,也不能遮掩。

    阮钰听完尚书明的叙说,张了张口,却未说话。

    于他看来,害人的狐狸自然是该死的,异人为弟弟报仇理所应当,胡四姐且不提,胡三姐身上几条人命,如今异人寻来,不过是报应到了。但他也知道几分尚书明的心思,虽不赞同,但既然胡三姐必死无疑,也不必再三抨击了,可要他劝慰尚书明,他也开不了口。

    良久,阮钰才道:“尚兄,节哀。”

    他心中叹了口气,人有情,故而容易徇私。他站在局外,便能断定胡三姐该死而无怜悯,而此狐曾是尚兄榻上人,他与之亲近,就忽视了她之恶毒。胡四姐虽修仙道,也无法规劝亲姐妹改邪归正,最终只能眼睁睁看她们受此报应。

    尚书明也颇有自知,将心中悔恨尽数说出后,似乎是郁结稍解,而后不再纠缠此事上,只与阮钰谈了谈学问,在受了阮钰一席款待后,于傍晚时分与他告辞。

    阮钰将他送到门外,目送他远去。

    尚书明的背影带着些暮气,无端有些孤寂之感,与几只狐狸的这一番纠缠,带走了他的意气风发。日后他再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关上院门后,阮钰迎面撞见应辰。

    应辰同他说道:“你那日对云读书时,我见着了那只逃走的狐狸。”

    阮钰一愣,这事他不知情,然后笑了笑道:“既然死里逃生,但愿她日后好生修行吧。”

    应辰点点头说:“那是只识趣的,若是不再涉足红尘,或能有几分造化。”

    阮钰笑道:“如此也好。”

    此事二人不再谈起。

    两人如今自不会知道,大约是因遇狐一事没了心气,尚书明止步于秀才,日后再没有考中其他功名,只在家中顾着家业。而胡四姐先是从异人手中死里逃生,又遇见应辰,在他手里保住性命,因此窥破红尘,再不涉足人世间事。

    十多年后,胡四姐再次出现,尚书明想与她重归于好,可胡四姐却已炼成大丹,只是不忘尚书明,来与他见上一面,随即离去。又二十余年,胡四姐终于列入仙籍,升仙前再与尚书明相见,告知他何时寿终,并提出在他死后,将度他为鬼仙。后来,尚书明果然于那日寿终,胡四姐也的确想尽办法,将他度为鬼仙了。

    阮钰与尚书明虽有同窗之谊,交情却不很深厚,对他与狐这一番交际有唏嘘,但唏嘘过后也就罢了,不会总将心思纠缠于其上。

    更何况,石太璞的回帖也很快送了过来,约定在次日相聚。

    于是,阮钰再次备办一桌小宴,等待石太璞到来。

    而他不曾想到,石太璞是坐着马车过来,下车时,居然还拄着拐杖。

    阮钰唬了一跳,连忙过去迎接,双手想要搀扶。

    应辰走在后面,见石太璞这般作态,却是微微皱眉——此人分明并未受伤。

    石太璞不肯让阮钰相助,自己拄拐进门,阮钰不便勉强,只好由他。

    然而阮钰更不曾想到,他才关上院门,那石太璞将拐杖一扔,大步走到石桌前,端起茶水就喝,竟又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模样。

    阮钰顿时哑然,迟疑开口:“石兄,你这是?”

    石太璞哈哈一笑,大剌剌坐下来,爽快说道:“相公有所不知,石某如今能否顺利娶得如意佳人,便全看这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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