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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上,所以刘夫人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就只有面前的这个儿媳妇了。

    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

    这句话广为流传并不是夸大其词。刘夫人没有见过那大乔小乔,可是就算与甄宓朝夕相对,她也还是忍不住被其美貌所吸引,无法移开目光。尤其甄宓正是处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此时神色憔悴,肤色越发显得惨白,眉目更是如同那晕染的水墨画一般缥缈精致,表情狼狈中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脆弱,让人大起怜意,保护欲大增,恨不得想要好好地护在怀里,不让她再受任何一点伤害。

    刘夫人本是抱着要甄宓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的念头,可是现在却又觉得她这副模样,反而更具有震撼力,一时难以决断。

    女子依附男子而生,就像藤蔓缠树树倒,那么再换一棵树缠绕又有何不可?刘夫人若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年老色衰,恐怕亲自上阵也绝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毕竟活下去,才是最终的目的。为了活下去而付出些许代价,这在刘夫人看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现在唯一的阻碍,反而是甄宓对袁熙的感情。

    刘夫人舌灿如花般地开导着甄宓,但后者一想到自己需要委身服侍的,是那个和她公公袁绍年纪差不多的曹操,就根本无法接受。刘夫人忽然放下手中的金篦,也不再劝说,屋中变得一片沉默,屋外城中烧杀抢掠的呐喊尖叫哭泣声隐隐传来,让甄宓的脸色又白上了几分。

    她瞬间意识到,如果自己不是嫁到了袁家,如果不是被好好地保护到现在,那么她恐怕也会和外面的那些女子一样,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甄宓悄悄地用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其实死也并不可怕,只是她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和以前有了些许不一样。可是袁熙刚离开了一个月,她完全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刘夫人却并未注意到甄宓的小动作,她凑到甄宓的耳边,低声说道:“吾听说,领兵而来的,是曹操的次子曹丕……”

    后面的话隐去并未明言,她相信甄宓能听得懂。比起已经中年的曹操,刘夫人相信甄宓必定会选择才刚刚十八岁的曹丕。更何况后者没有任何家眷,现在还是曹操最看好的接班人,当真是如曹氏太子一样的存在。

    甄宓按着自己的小腹,缓缓地看着自己在铜镜中点了点头。她见刘夫人喜滋滋地想要替她梳妆,便摇头阻止道:“这样就好。”下意识的,她并不想太过于浓妆艳抹。此时又不是出阁之日,她这一世唯一的一次盛装打扮,已经给了她的夫君。

    刘夫人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心中暗赞甄宓无论淡妆浓抹都是那么的动人心弦。她让护卫找曹丕过府一叙,身为袁绍的遗孀,这点面子她还是可以有的。她带着甄宓来到大堂等候,不多时之后,便看到一名英挺的少年郎身穿铠甲大步流星步入残破的门扉。刘夫人拍了拍俯在她膝上的甄宓,示意她不需要太过于害怕。

    甄宓根本就不敢抬起头,她只是盯着曹丕手中那依旧滴着血的长剑,心忖若是她夫君并未离去的话,这长剑上是否也会沾染上他的鲜血。

    刘夫人和曹丕都说了什么,甄宓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刘夫人捧起了脸,然后漠然地看着曹丕脸上震惊和爱慕的神色。

    啊……这样的表情,她看过的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个男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连她的夫君也不曾例外。

    甄宓麻木地想着,却觉得了无生趣。这样的活着,是不是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

    曹丕好像慌慌张张地在身上找寻着什么东西,甄宓猜出来他必然是想要找出一个能代表他身份的信物,现在邺城中混乱不堪,他定不能抽身,所以只能在她这里留一枚信物,如果有人想要对她不轨,也必然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收手。

    甄宓垂下眼帘,这青年身上除了那柄滴着血的利剑,估计就只有虎符了吧?难不成他还能把虎符给她不成?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龙形的玉带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当她意识到这是多么贴身的东西时,双颊不禁涌上因为气愤而燃起的红潮。虽然她已经认命,但这样赤裸裸的暗示,她实在是……实在是……

    曹丕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身上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信物。老实说,刘夫人的潜台词他还是听得懂的,在邺城根本没有人敢和他抢人,但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父亲曹操。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想到了这枚玉带钩。因是父亲多年前给他的物事,想必若是父亲见之,应该会懂他的意思。

    曹丕看到甄宓的耳尖都红透了,更是心痒难耐地想要挑起她的脸容一观,可是毕竟此处还有旁人。曹丕轻咳了一声,把玉带钩硬塞到了甄宓的手中,之后叮嘱看守的士兵莫要惊扰她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邺城还需要镇压几日,曹丕即使想要偷懒都不能。

    甄宓握着那犹带有对方炽热体温的玉带钩,忽然升起一股欲望。她要活下去,不仅仅要活下去,还要名正言顺地生下袁熙的孩子。

    她要让这个把她视为玩物的男人,后悔莫及。

    四

    公元221年,洛阳。

    司马懿双手拢在袖筒中,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在书房一侧。他不知道曹丕召他来此有何用意,去年曹丕刚刚篡汉登基为帝,魏朝百废待兴,身为尚书右仆射的他还是很忙的,没什么时间可以浪费。

    既然曹丕一直沉默不语,司马懿便开始在心中捋顺各项事宜,以揣测帝心。以魏代汉的受禅大典举行得很成功,三公九卿、侯爵贵族、各军将领和前来朝贺的匈奴单于等来宾足有好几万人。司马懿至今还记得,那刘协被迫跪在地上,把传国玉玺和万里河山交到曹丕手中时,那悲凉无助的神色。

    据说曹丕连谥号都为刘协准备好了,就是“献”字,汉献帝,当真无比贴切。

    司马懿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其实曹丕篡汉,实在不是一个很高明的招数。司马懿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以后这招禅让,将会成为一种政治游戏,不断地被人模仿,被人超越,逐渐便会成为一个固定的模式。只要君弱臣强,便会有禅让的戏码不断上演。而这个祸根,便是曹丕亲手埋下的。

    司马懿的心脏无法克制地狂跳着,他知道若是曹操死前登基,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毕竟曹家天下就是曹操一手打下来的,这与统一六国的秦始皇和楚汉相争得胜的汉高祖一样,用武力说明一切。可惜曹操一生都谨守着君臣之礼,却没曾想他的儿子曹丕在他死后连一年都等不及就撕开了最后的那层遮羞布。

    这样脆弱的王朝,还真是想要有亲手摧毁它的欲望啊……

    司马懿拢在袖筒中的手微微颤抖,他与旁人不同,脑袋可以转的角度比常人多上许多,可以看得到背后的东西。相术上有云,这是“狼顾”之相,是野心勃勃的表现。

    曹操相信相术,终身都没有重用他,但他却适时地与曹丕搞好了关系,成为了后者最亲近的幕僚,也成为了曹魏王朝升官最快的奇迹。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司马懿自诩为博学洽闻,不下那传说中的卧龙凤雏二人,曹丕也甚为倚仗于他。司马懿在转瞬之间已经把最近朝中发生的事都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又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曹丕正在把玩着一枚造型古朴的玉带钩,忽然间醍醐灌顶般醒悟了过来。

    这玉带钩,好像是甄后的遗物。

    甄后被曹丕赐死一事,虽然蹊跷,但也尚无近臣会不识抬举地前去质疑。毕竟郭皇后现在掌管后宫,正当得宠,而一直留守邺城的甄后一向不为人所知,只是传言那甄后极美,可就算再美,这么多年都未在曹丕身旁服侍,这感情恐怕也会少得可怜了。

    更何况,司马懿听闻,那甄后被赐死之后,被以发覆面、以糠塞口,让她死后都无颜见人,连向阎王爷开口诉苦的机会都没有。曹丕如此不留情面,司马懿揣测这并不是后宫争宠内斗的原因,恐怕是另有隐情。

    难道是和宫中流传的那样,曹植与甄后有叔嫂禁恋?

    这也不是多稀奇的事,甄后被赐死也就算是了结了,那曹植争夺继承权已然失势,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也不值当曹丕如此烦恼。

    难不成是后悔赐死甄后了?才拿着甄后的遗物这样怀念?

    司马懿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怀疑,如果思念甄后,那叫他过来干吗?继续想着各种蛛丝马迹的司马懿,忽然浑身一颤,想起了这几日曹丕对待曹的态度……

    曹便是甄后所出,是曹丕的长子,长其他诸子数岁,已是曹魏王朝铁板钉钉的继承人。可是曹丕却一直未立他为太子,甄后被赐死之后,这曹的处境就越发的微妙起来。司马懿本觉得甄后就算不贞,也不会动摇曹的根本,但他突然想到,曹丕纳甄后的当年,曹便出世,甄后原是袁绍的儿媳妇,这难道……

    “仲达果然敏锐。”曹丕虽然一直在摩挲着手中的玉带钩,可是也并未忽视书房中另一个人的动作。当他感觉到司马懿的呼吸沉重了些许之后,便知道后者定然已是猜到了内情。这也不能怪他不言明,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很难说出口。

    曹丕其实并不怪甄宓怀着其他人的孩子,他父亲曹操好人妻,甚至还把别人的儿子都拎过来当养子,这多少也影响了曹丕的观念。曹操对其中一个养子何晏的宠爱,都让曹丕眼红,年少时没少当众讥讽那人为“假子”。但何晏只是个特例,曹丕和其他两个养兄弟秦朗和曹真就相处得不错,所以,如果甄宓在最开始和他说清楚的话,曹丕也会一视同仁,把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但也绝不会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司马懿打量着曹丕阴沉不定的表情,斟酌了片刻,便把握住了这个问题的关键点。如果曹丕确认了曹不是他的孩子,那么还能有什么可纠结的?直接调离都城任其生死由命便可。现在难就难在,没人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曹丕的儿子,不足月生子也属常见,恐怕就是连那个被赐死的甄后,也不能确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司马懿回忆着曹的容貌,那孩子眉清目秀,定是像极了那甄后,从长相上应是看不出来什么。

    这事委实有些棘手。如果曹丕还有另外一个年岁相当的儿子,便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让另外一个儿子来继承大位。可现在除了曹之外,其他诸子都甚为年幼,能不能长大成人还是未知。

    所以此事的关键,便是需要证实曹是否曹丕的亲子。那么反过来呢?如果证实袁熙不是曹的亲父?

    司马懿沉默了半晌,便道:“陛下,可滴骨认亲。”

    滴骨认亲一词,在不久前曾风靡一时。孙权谢夫人之弟谢承所撰《会稽先贤传》,记载了一件以弟血滴兄骨骸之上认领长兄尸骨的事例。

    滴骨认亲指的便是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表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缘关系,如不能则表示没有。袁熙在十多年前便和其弟袁尚一起在辽东被人杀死,埋骨之处不难寻找。

    曹丕早已采用此法,闻言暗叹一声道:“莫提此法,那袁熙和其弟还有数位侍从葬在一处,早已分辨不清。”曹丕说得含糊,实在是不想告诉自己这最信任的近臣,实际上他把曹的血都滴过了那几人的骨殖一遍,结果全都渗入。

    这也太扯了,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曹的父亲?都有亲属关系?他后来又做了几次试验,彻底验证那谢承所说的乃是胡言乱语。可惜他不能自爆家丑,否则真是要驳斥那谢郎中一番。

    司马懿本想提及骨殖混乱一处也无妨,只要有一人的骨殖渗入,便可辨出亲子关系。但他看着曹丕的脸色阴沉,便知道这法子早已试过,肯定是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身为臣子,就是要为天子分忧。司马懿迅速地分析了利弊,也知今日之事,乃是曹丕发发牢骚而已,并不想他多嘴生事。而且诸位公子尚且年幼,曹丕春秋鼎盛,选太子之位也并不急于一时。

    司马懿如此这般说辞,端的是滴水不漏,曹丕的脸色也和缓了许多。他也只是和司马懿通通气,心中定念也是再观察几年。司马懿说着说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曹丕手中把玩着的玉带钩之上,那造型古朴的玉带钩玉质柔和细腻,在跳动的烛光下闪烁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光芒。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熟读诗书的司马懿自然很快便想到了这两句,一件动机很坏的事情,放大到无限大的时候,也可以变成正义,而正义永远是胜利者所书写的。所以才会造成“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在今夜之前,司马懿虽然偶有不臣之心,但却知道时机并不成熟,强自压下。可是今夜他听闻了一个皇家秘辛,这让他大为动心。储位不稳,这是多么容易动手脚的一个地方。

    司马懿可以完全想象得出来,如果曹丕的年幼诸子都陆续夭折,仅剩下曹一人,那么就算曹丕无论怎么怀疑这孩子的血统,都不能把这原因公开对外说明,只能被迫把帝位传给曹。喏,这样对于曹丕来说可能是勉强之举,为了不混淆曹氏血统,他在临终前估计会吩咐亲信之人,不让曹生下继承人,最后迫得曹只能从其他兄弟处过继儿子来继承大统……

    司马懿低垂眼帘,把眼中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掩去了。

    五

    公元2012年。

    “司马懿真狠啊……曹丕的好几个幼子都不明情况地夭折。曹的儿子一个都没长大,最后还真如他所计划的那样,从宗室过继来的曹芳继承了帝位。”

    医生依旧COS着兔子玩偶,他已经习惯了那不时垂下来的两只长耳朵,就是有点挡视线。他现在正在陪老板挑选着可以够得上级别的帝王古董,其实这也是变相地听老板讲故事。“这么说来,这玉带钩后来应该是落到了司马懿手中吧?”

    老板把那枚玉带钩从锦盒中拿了出来,一边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边淡淡地回道:“那司马懿还真没得到这玉带钩。”这玉带钩之上的那几抹血沁,如同真正的鲜血一般,瑰丽得让人触目惊心。

    “咦?也对,他儿子才牛叉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医生恍然大悟,“看起来这玉带钩肯定符合帝王古董的要求,看你说的这段故事,就经手了多少个皇帝啊!汉献帝刘协,魏文帝曹丕,那甄宓得了玉带钩之后,她儿子魏明帝曹肯定也曾经碰过……啧啧,真可惜,若是曹操碰过就好了,他死的时候也没过过皇帝瘾啊!”

    “曹操曾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言,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他说自己为了阻止他人称帝称王而戎马一生,又怎么会称帝呢?”老板细细地擦拭完玉带钩,放回了锦盒之中,微微一笑道:“他是枭雄还是英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价。但那种情况下他还能不称帝,我觉得已经很能表现出来他的态度了。”

    医生也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同时期的其他两个人,刘备和孙权之后都陆续称帝,也许曹操活得时间再长一点也会绷不住称帝,可是历史就是很巧妙地在结果上不会给人们任何想象的余地。所谓盖棺定论,便是如此。

    不过想到了盖棺定论,医生立刻就想起了故事中提到的滴骨认亲。这个可是他的专业领域,立刻就燃了,开始喋喋不休地普及着医学知识。

    “那曹也幸运,幸亏那袁熙是和好几个人合葬在一起的,否则肯定会倒大霉了。以前我和一法医打过几次交道,他说人体的尸体经过长时间的腐烂,最终剩下的就是白骨化的骨骼,表面上腐蚀发酥,别说血液了,就是水滴都能渗入。至于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些滴血认亲就更扯淡了,实际上将几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血液注入到同一器皿中,不久都会融合在一起,滴血认亲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医生说得兴起,一时忍不住朝老板瞄了几眼。他还没放弃抽老板几管血去做做试验呢!不过他一低头看着自己这搞笑的玩偶造型,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医生也看得开,他立刻就把这点小郁闷抛到了脑后,旋即想起一事道:“惨了,老板,这玉带钩是不是不能随便碰啊?我怎么看你刚才好像拿起来了?”

    老板合上锦盒,缓缓道:“是人都有野心的,这玉带钩只是个契机,挑起一个人最大的野心。但如果能控制得好,就不足为奇。当年我替换了那刘协丢掉的和氏璧,心中有愧,才赠了他这枚玉带钩。他当时的野心,就是好好地活下去,而他其间虽然冒过一次险,但最后也得到了善终,也算是求仁得仁。”

    老板慢慢地回忆着,表情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所做的是对是错。故有野心者不可便借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这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老板,老板,那你的野心是什么?”

    医生聒噪的追问声打断了老板的追忆,老板捏了捏那双柔软的兔子耳朵,把他塞到了行李中,微微一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去封阵眼吧。”

    “犯规啊!犯规!不想回答问题也不能用这样的方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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